韩秀峰回到“厚谊堂”,安排好“堂务”,便连夜赶到位于内城的文祥家。
文祥得知荣禄被肃顺盯上了,并且肃顺手里很可能有荣禄监守自盗的实据,气得连夜差人把荣禄喊来怒骂了一番。
荣禄吓得魂不守舍,直到文祥骂完才缓过神,忐忑不安地说:“博川兄,冤枉啊,我荣禄再穷也不敢私吞库银……”
“都什么时候了还狡辩,这次要不是志行,你早下刑部大牢了!”
“我真没私吞,我……我只是让四乾、五宇兑了几万两银子。我晓得这么做不合规矩,可要是不让他们兑,我这银库郎中既做不稳也做不长!”
“四乾”是指咸丰三年户部奏请设立的乾豫、乾丰、乾益和乾恒四大官银钱号,钦称“四乾官号”;“五宇”则是咸丰四年时任管理钱铁王大臣奏请设立的“宇大通”票号,因其分设宇升、宇恒、宇谦、宇泰和宇丰五个钱铺,所以叫作“五宇官号”。
之所以设立这九家官办票号是因为朝廷没钱了,连文武官员的官俸都发不出,更别说给各地拨剿匪平乱所需的军饷,于是以铁大钱为钞本,并募商人承办,利用这九大票号发行官票、宝钞。
铁大钱都用不出去,买东西时都没人敢收,更别说有时候甚至连铁大钱都兑换不到的官票、宝钞。加之是官办的,真正的主事全是户部官员,所以这九大票号的账不但是一本烂账,而且只要是经手的人无不中饱私囊。
韩秀峰意识到他很难“出污泥而不染”,下意识问:“仲华,这么说入库的本该是银子,你这个银库郎中收到的却是大钱甚至宝钞?”
“我也想收银子,可他们说没有!”
“他们的事我不想管,也轮不着我管,我就想知道你有没有拿他们的好处。”
“他们……他们是给了我三千两。”
文祥更生气了,指着他咆哮道:“这银子你居然也敢收,收了人家的好处,居然还好意思说冤枉!我看你是活腻了,你真以为肃顺不敢要你的脑袋?”
提到肃顺,荣禄头皮就发麻,噗通一声跪下:“志行兄,我错了,我糊涂,我……我鬼迷心窍,我……”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先起来,起来再说。”
“可是……”
“没啥子可是,事到如今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韩秀峰权衡了一番,接着道:“明儿一早把那三千两送银库去,再找个由头把银库的差事辞了,然后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别再出门!”
“听见没有?”文祥恨铁不成钢地问。
荣禄反应过来,急忙道:“听见了,我这就回去准备银子,天一亮就去衙门把差事辞了。”
……
荣禄丢官怨不得别人,只能怨他自个儿。
文祥窝着一肚子火打发走荣禄,坐下叹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幸亏那会儿他先被皇上看中了,要是他这差事是你我保举的,连你我都得被牵连!”
“说到底还是太年轻,这仕途也太顺,容易得意忘形,不晓得官场有多险恶。”韩秀峰轻叹口气,又端起茶杯苦笑道:“我敢打赌,四乾、五宇的那帮人,接下来不会有好果子吃。肃顺在动手前把仲华摘出来,这面子给大了,这个人情我韩秀峰也欠大了。”
文祥很快冷静下来,紧盯着韩秀峰问:“志行,肃顺为何突然对你这么好?”
“还能因为什么,一是因为之前的交情,二是因为时局。”
“时局?”
“他现在不只是兼管理藩院和鸿胪寺的礼部尚书,也是皇上最信任的重臣,只要涉及西夷的事,他不能没个章程。皇上要是问起来,彭中堂可以装聋作哑,他不能说不出个一二三四。”
“所以突然发现‘厚谊堂’有用了?”
“差不多,不过就算把厚谊堂当回事又有何用?”韩秀峰放下茶杯,无奈地说:“今儿下午回到书肆,见到一份南海分号发回的急报,看得我心里拔凉拔凉的,这仗既躲不掉,也打不赢啊!”
“究竟是什么急报,王乃增和云启俊都说了什么?”
“他们差人从香港搞到一份英夷兵勇的补给清单,战兵每日配给饼干九两或面包一斤,茶叶二钱,盐五钱,米一斤六两,肉半斤,糖二两,胡椒二钱,酒半斤。此外还发钱责令兵勇购买蔬菜瓜果,说不吃蔬菜瓜果容易患啥子坏血病。”
“洋兵竟然吃这么好,每天都有肉!”文祥大吃一惊。
“也有不吃肉的,云清在急报中说英夷从印度调来的马德拉斯步兵团,因为大多是印度土著,其中还有不少回回,不吃肉。所以每日配给米或面二斤,一种叫作木豆的豆子半斤,此外还配给酥油、香料、盐和糖。”韩秀峰紧盯着文祥,想想又叹道:“五六千兵,博川兄,你算算他们一天好耗费多少粮饷。而他们又不是做赔本买卖的主儿,换句话,他们花掉的银钱得加倍赚回去。”
英夷花掉的银子谁出,说白来这账最终会算到朝廷头上。
文祥意识到一场大仗不可避免,而朝廷却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