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钰儿正准备出门,本该在衙署办公的王千里竟拿着一封书信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韩秀峰正打算问究竟出了啥事,王千里便急切地说:“四爷,顾院长来信,顾院长说……顾院长说……”
“顾院长说啥了,是不是扬州又失陷了?”韩秀峰站起来问。
“扬州暂时没事,他老人家说郭大人殉国了!”见韩秀峰愣住了,王千里递上书信,小心翼翼地说:“上个月钦差大臣德兴阿、胜保奏报,定远大营被捻匪张漋部和长毛陈玉成部十万余兵所破,定远县城失陷,没提郭大人的事儿,所以我也就没放在心上,直到见着顾院长托票号寄来的信,才晓得郭大人殉国了。”
韩秀峰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就这么呆呆地站在那儿,书信也不接。
任钰儿吓一跳,忍不住问:“王老爷,您说的定远,是不是安徽凤阳府的定远县?”
“正是。”
“郭大人不是在扬州吗,他老人家怎会去安徽的?”
“这事说来话长。”王千里定定心神,解释道:“去年八月,长毛英王陈玉成率部攻陷浦口,天长、仪真相继失陷,郭大人正在扬州善后,当即督率团勇迎剿,因寡不敌众,只能退至仙女镇,收拢残兵溃卒。好在提督张国梁奉命渡江来援,郭大人率勇相助,一鼓作气收复了扬州。
连失几城,总揽江北军务的钦差大臣德兴阿担心皇上怪罪,就恶人先告状,弹劾郭大人先期逃避,奏请将郭大人革职查办。
但郭大人既不是扬州知府,也不是统兵大员,手下本就没几个兵,并且江宁布政使杨能格当时也在扬州,可以说郭大人本就没守土之责,因为这事肃顺大人还帮着跟皇上求过情。”
“后来呢?”任钰儿低声问。
“后来德兴阿又奏称郭大人专办扬州善后,与寻常兼辖不同,扬州失陷之事郭大人难辞其咎。皇上可能觉得应该‘用人不疑’,毕竟他德兴阿终究是江北大营的主帅,于是下谕将郭大人革职,并交刑部议处。
胜保和翁同书不但知晓内情,跟郭大人又有些交情,联名上疏奏请将郭大人发安徽戴罪自赎,充定远大营总文案。”
“结果他们好心办错了事,反倒害了郭大人?”
王千里跟郭沛霖的交情也不一般,越想越难受,从信封中抽出顾院长的书信,边看边哽咽地说:“捻匪和长毛猛攻定远大营,总兵惠成出战不利,被贼兵一举击溃。郭大人只能率三百多残兵退守定远县城,分守小东门,亲自登上城楼督众坚守了八昼夜。
六月十八日上午,郭大人精疲力竭,被梁六等亲兵扶下城墙,回寓暂歇。他老人缓过来便站起身,齧指在墙上血书‘正大光明自尽’六字,然后就又提刀出战。
城被攻破,贼匪冲入城内四处纵火,见人就杀。郭大人与之巷战,梁六拼死护卫,身中十几刀阵亡,郭大人也被贼匪从背后刺了一刀,受伤坠马殉国。”
任钰儿一样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追问道:“王老爷,郭大人殉国的事朝廷都不知道,顾院长是怎晓得的?”
“郭大人的亲卫,全是我们海安的子弟,其中有一个挨了两刀,九死一生逃出来了,见贼匪正疯狂地烧杀抢掠,甚至收罗战死官军身上的财物,不敢在定远久留,就这么一路风餐露宿一路逃回了老家。”
王千里擦了把泪,又心如刀绞地说:“江北战局糜烂,许多文武官员生死不明,所以朝廷直至今日也没收着郭大人殉国的奏报。”
郭沛霖就这么战死了,韩秀峰心里比王千里更难过,回想起过去的种种,再想到郭沛霖是蒙受不白之冤被分发去安徽定远大营的,一连深吸了几口气,抬起头道:“郭大人这是求仁得仁。”
王千里没想到韩秀峰会这么说,正不晓得该如何往下接,韩秀峰接过他手中的信,转身遥望着南方,喃喃地说:“他老人家以身殉国,谁还敢再说他贪生怕死,谁又敢再说他临阵畏缩!”
“可是……”
“人死不能复生,再说别的又有何用?”韩秀峰坐下身,仔仔细细看完书信,随即起身走到书柜前翻出一张舆图,在任钰儿的帮助下摊开,边看边阴沉着脸道:“德兴阿不是总把屎盆子往别人头上扣吗,我看他能得意多久!”
“四爷,您这话从何说起?”
“上上个月,德兴阿奏报,贼将李秀成率兵自全椒进犯江浦大刘村,他督率万余兵勇进剿,阵斩贼兵三千余,连捣毁长毛新旧营垒十三座,大言不惭地称之为江浦大捷。
可据我所知,他手下的那些丘八守守城还行,跟长毛野战那就另当别论了。或许真击退李秀成,但阵斩贼兵三千余一定是谎报战功。”
“四爷,下官愚钝,下官还是不大明白。”
“不是你愚钝,是我没说清楚。”韩秀峰抬起头,话锋一转:“据在胡林翼麾下效力的韩博和在曾国藩麾下效力的余青槐说,这个李秀成和陈玉成都是长毛中的后起之秀,骁勇善战,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地被德兴阿击退。想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