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转向朝南的拐弯处,沙洲水寨。
文厚斜倚护栏坐在寨门侧旁的瞭望塔上,当年襄樊决战时他驻守这里,率领七百余江夏兵与北边的东津水寨互为犄角。
结果呢,田信率轻兵乘载小舟、木筏强攻沙洲水寨,奋勇争先无人可挡。
若不是自己见机不对跑的快,有很大可能成为田信功绩中排序很靠后的一个无名小卒;当然了,也有另一种可能,自己及所部吏士被俘,提前效力于荆州军。
或许,自己此刻已经成了北府的中将、少将,是名动朝野之人。
值此盛夏之际,文厚时时会因想起襄樊之战而走神。
自己也是有朋友的,李绪改投燕王,却被反戈的周魴临阵刺杀,而周魴呢?
文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自己已三十二岁了,虽时刻剃须,可面容的衰老,身体机能的衰减,都是可以看的见,能感受到的。
身在营伍之中,一柱擎天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两年却渐渐的少了。
虽少了很多苦恼,但也令心胸内深藏的那团火焰渐渐变凉。
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
明明参与了天下形势扭转的关键一战,七年之后,却还在原地踏步?
是自己不行抓不住机会,还是别的原因阻碍自己捞取机会?
这沙洲水寨,仿佛自己的囚牢。
即是囚牢,就该亲自打碎。
当年错过了一次,现在不能再错失良机。
这可是求了好久,才求来的职务。
文厚抬手揉了揉鼻子,不时向南张望,等候南边的运船。
南边,汉津税关,一批北府运船在这里接受检查、搜索。
跟以往一样,船舱里以海产品干货为主;因去年推广新币,现在关税不再按比例征实际的货物,而是征收钱税。
与过去不同的是这次运船里还有一批在岭南犯罪的军吏,都是陆议回到岭南后清理出来的。
这些军吏要么出自夷兵营,要么是襄樊之战投降的魏军,过去的岁月里始终在杀人。
岭南地区得益于三江水运体系的运力,以及围楼的坚固防御力,北府、湘军、岭南汉僮在田信规划下成了一个扩张机器。
在陆议抵达岭南之前,岭南铺开的摊子太大了,没有人能调整、控制,有骑虎难下的势头。
为避免不必要的内部折损,一方面造船开发海洋,一方面顽固执行强硬的军事扩张策略。湘军控制三江水系,水系外围的汉僮土兵扫荡、围猎,几乎将一切抵触官府的土民擒捕殆尽。
而军事扩张、围捕土民的过程中,湘军因袍泽伤亡,往往采取酷烈的报复手段。
虽能威慑土民、汉僮,但也在不断激化矛盾。
陆议上任后,清除了一批嗜杀的军吏,以及平日做事有明显犯禁、违法的军吏;他不做审判,将这些人集中起来由徐祚、张温监督,送到关中交给田信发落。
很多事情就这么巧合的撞在一起,李基穿细麻青灰色短衣盘坐在甲板背靠着护栏,一枚骨笛在他手里打旋,整个人神态疲倦,目光麻木。
在陌生的岭南,毫无归属感,杀了太多的人,现在回到熟悉的汉水流域,他许多记忆、情感才渐渐复苏,更显得近乡生怯。
他身边不远处的摩崇则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态,湘州土民的生活环境里本就有太多厮杀,虽然受汉文化熏陶、影响,但本质上习惯了厮杀。
对岭南发生的事情,夷兵营出身的湘军军吏普遍有较高的抗性。
而中原出身的军吏,普遍不适应岭南的厮杀。
因为……岭南土民改编来的汉僮,打仗的时候是真的吃人。
被杀的同僚,如果尸首遗失,那么很有可能是被山林深处不开化的土民给吃了,尸骨无存。
不止是闽粤,还有交趾、越南的土民。
被陆议调离的军吏里,除了李基是蓄意复仇之外,其他军吏就两种,一种是不适应岭南土民广泛的食人风俗,一种是杀戮太过旺盛。
调离这样威名赫赫的军吏,才能在接下来的施政过程里以怀柔手段安抚汉僮情绪。
岭南的政策要进行小范围的调整,作为调整的代价,就是李基、摩崇这批军吏遣返关中,接受静养、调理,然后重新平衡关陇四州的军政体系。
摩崇考虑不了那么多,只想换个干爽的地方活几年。若在岭南再多待几年,总怀疑自己裤裆里能生霉、长蘑菇,或长出蛇来。
一路上倒也情绪稳定,只是距离襄樊战场越近,摩崇的情绪也就跟着起伏、激荡起来。
随着张温登船,船队重新起航。
与摩崇、李基同船的管事军吏是詹渠,他一头短发,面容岭南的阳光晒的黝黑,一双眼睛深邃漆亮。
待指挥船只有序跟上后,他才来到甲板,望着身后渐渐远去、看不清楚的汉津税关,忍不出咳了咳,朝外吐了一口浓痰。
对周围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