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都,寒冷深夜。
曹叡猛地惊悸而醒,只觉得头发里黏糊糊湿漉漉的很难受。
他从两具少女中间爬起,摸到一条布巾擦拭脸上、胸膛汗水,仿佛汗水流之不尽,布巾也湿漉漉的。
又扯一条薄薄的丝帛被子披到背上转身下榻,被他惊动的少女发出嘤咛之声,又稍稍改换了一个方便曹叡的姿势,又继续沉睡,很是疲倦、劳累的样子。
曹叡口渴难耐,通明烛火照映下,床榻周围金银酒杯、酒壶、水果、襦、裙、巾带散落,他只能多走十几步,在火墙边上的桌子上拿起一壶温热的酒水。
对着壶嘴吸溜一口,饮酒解渴。
空酒壶放在桌上,他拢了拢身上的薄被走出寝殿,问两名刚刚跪伏在地的中官:“何人当值?”
中官额头贴着冰凉地面:“蒋济、曹爽。”
“这两日怎不见董昭?”
“卫尉公染疾,居家休养。”
“传曹爽。”
曹叡听了嘱咐一声,又忍不住长叹,董昭已经七十一岁了,算一算,距离大限不远了。
自立国以来,董昭当了六年的侍中,议事、陪驾左右时常常昏睡,已然昏聩不能做事。
这些年国家多难,国运江河日下,勋戚、老臣相继老死、战死,朝堂、军中青黄不接。
以至于到了无人可用的窘迫境地,只能期望于这些与国休戚的老臣。
还有司马懿那个不成熟、推行到一半的军制改革……如今也就幽云六镇这外六镇成型,内十镇……全崩了。
原来的中军、外军体系早已被打散打乱,以至于今年魏军军制只能在动乱中重新磨合。
为了提高效率,山西之地以大将军曹真、镇军大将军陈群为辅;而余下河北各郡国,由卫将军蒋济、卫尉董昭联合管理。
既有主抓的负责人,也有牵制、监察的第二道保险。
不至于一觉睡醒,城头变换王旗,山河变色。
曹叡没等多久,曹爽就健步登殿。
如今的曹爽已经不是四五年前那个小胖子,是一个魁梧、壮硕的青年。
穿戴鎏金明光铠,把盔甲撑得满满,行走时步伐沉健,如同一头直冲而来的野猪,气势勇猛。
曹爽入殿内一侧的书房,郑重施礼后应邀落座。
他面前曹叡面容白皙却有一双明显的黑眼圈,且曹叡还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还有一种仿佛失去什么很重要东西的怅然、无助。
曹爽轻声询问:“殿下?”
自驱逐曹丕后,曹叡掌权之初就招曹爽入朝,授官散骑常侍陪伴左右;随后不到一月就官拜城门校尉。到六月末,天下形势突变,曹爽又重新加官散骑常侍,兼领城门校尉。
现在的邺都治安、卫戍握在曹爽手里,城外的驻兵握在卫将军蒋济、卫尉董昭手里。而宫城内的宿卫禁军,则掌握在光禄勋崔林手里。
内外军权的相互制衡……这种事情,对于少年时就陪伴武皇帝出入军营重地的曹叡来说,只是一种本能,信手捏来就能达成军权的动态平衡。
此刻他抿嘴忍着内心悲怆,说:“昭伯,你我也有那么一天。就是不知这大好头颅,何人来取?”
年轻气盛的曹爽毫不胆怯,挤出一缕笑容:“末将不死,无人能到殿前三步。”
曹叡斜眼瞥视自信的曹爽,也不由哼哼做笑,目光上移:“我给他的太少,今后也给不了昭伯多少。我料,你我活不过五年。”
曹爽不接话,突然就听曹叡说:“除了皇位不能给昭伯,这宫中女子,昭伯若有中意者,自取一人。”
寻常的金银、布帛、粮食、食邑、官爵……此刻都是虚的,唯一能表达心意的就剩下女人了。
曹叡或许已经大彻大悟,很是慷慨大度:“这是我欠昭伯的,光阴短浅,要及时行乐呀。”
曹爽听了神情低落,垂头不语。
曹叡遗传了父祖的浪漫思维,此刻说着露笑:“你我短则两年,慢了五年,还能享受这人间奢靡。速速行乐,好过忧虑踌躇。若不遵命……就赐昭伯宫刑。”
“殿下,末将身负都城安危,不敢疏忽。”
“无碍,昭伯难道还不懂么?”
曹叡右手抬起指着南边:“汉室老臣多不愿内争,那关云长逆势而行,已被架到火上炙烤,就仿佛市肆中立高杆,悬挂此人示众。他若不气死,自会寻退路。他有退路,张翼德也有退路,而你我无有退路。”
双臂又懒洋洋搭在太师椅扶手上,曹叡语腔懒散:“如今的汉室,就如一锅咸肉,而我魏室如一瓢清水。汉室老臣就如厨师,添水调味。待咸味适量,这瓢水也就泼洒在地。”
说着挤出笑容:“及时行乐,广播子嗣,即对得起父祖立业艰辛,也不枉此生。”
曹爽听着微微点头,可还是有些抗拒,不愿触碰这条禁忌。
他不是节欲、疏远女色的人,家中有的是侍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