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钱谦益对顾炎武只是一阵搪塞,绝口不和他再提起为先明中兴复国的事情。柳如是更加辞色严厉,对顾炎武的语气越发是不友好起来。
钱谦益归诚大顺以后,李来亨出于招揽江南士人的目的,授予了他一个礼政府的官职做,好起到千金市马骨的作用。所以钱府门上,陆续还有其他想要投效顺朝的江南士子,前来拜见钱谦益。
想请这位先明的大宗伯提携一二,为自己稍作引见,好迈过大顺朝的门槛,继续入朝做官。
钱府大宅之外,门庭若市,车水马龙,顾炎武看那副人来人往的样子,自知劝说钱谦益夫妇参与复明之事,暂时是无甚希望了。
他苦笑道:“闯主岂真仁义圣主乎?可是先明养士三百年,皇恩浩荡,先朝皇帝便是再有什么过失,我们做臣子的又怎么能不顾忠义名节,屈膝于闯呢?”
柳如是大觉好笑,摇头反驳说:“大顺军舟船兵临金陵城下的时候,我听说郑森原本还指挥着操江水师与顺军搏斗,可是弘光天子却专程派人乘坐小艇,将大批金银、酒食送入顺军水营中乞降。
郑森便是因此才愤而弃城,东渡钱塘。天子无心肝至此,何以要臣子为其戴孝?道路传闻弘光天子被送去开封以后,已被封为凤阳公,顺朝并不吝啬高官显爵,宁人先生这般为凤阳公发愤,实在很无道理。”
顾炎武在柳如是的连连诘责之下,无言以对。他心中对于陆王心学末流泛滥,以至于士绅恬不知耻,轻而易举屈膝于闯的作风,深恶痛绝。
可顺军在江南的势如破竹,还有他们严格的军纪、整然的行政效率,都让对明季以来纪纲松弛痛感失望的顾炎武,又心生仰慕钦佩之情。
只是顾炎武不少好友,已经奔赴福建,投效郑家的复明小朝廷,他身为东南士林之望,感到责任在肩,绝不能像钱谦益一样做出有辱声名的事情来。
顾炎武向钱谦益抱拳叹憾:“今日一别,不知何年尚能再见。从此相隔五岭,不复为中原之人……牧斋,好自为之。新朝建国开基之始,王道为显、王治为确,正待江南的鸿博名儒为之导路。
若能使盗贼之政,一变为王道之治,牧斋令名,将不下于管夷吾。”
钱谦益仓惶捂住顾炎武的嘴巴,说:
“盗贼在何处?吾不曾见矣!”
柳如是顿首轻笑,将二人拉开,又取来几封书信交予顾炎武,道:
“此牧斋一份心意,宁人先生且受之。我家在杭州、广州尚有几处产业,已变卖于市,换为千金,都交予宁人先生了。
朝代更替易姓,古而有之,其实不过寻常事等。大顺之君既然是贤明仁义之君,令人先生也不必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顾炎武默然一阵,回答说:“不过为心安而已。”
钱谦益闻之神色惭愧,他并非不想和顾炎武一样奔赴福建扶保复明小朝廷。可是钱谦益有家有室,他有太多朋友故交,也有太多金石美人,让他暗中资助顾炎武是没有问题的,但要钱谦益抛弃一切远赴海上,就太为难大宗伯了。
更何况,大顺在江南的统治——即便在姜瓖治下有所收紧,也并非不可接受的。
顾炎武最后向钱谦益告别道:“人君之于天下,不能以独治也。将来牧斋若上梁廷,请以此言劝谏闯主,天下之权寄之天下之人,一君不能独治天下。”
说完以后,顾炎武便欲离开。还是柳如是想了想,又决定留下他再吃一顿午饭。柳如是性格果敢敏锐,钱府宅中大小事务都由她一意裁决,钱谦益也没有什么多言抱怨。
午宴比之钱府从前简陋了十几倍之多,菜肴不过七八件而已。顾炎武向来淡薄酒食,但他知道钱谦益喜好花马酒色,因此还是略感小小吃惊。
钱谦益看着他的神情,解释说:“此刘希尧将军之令也。去年刘希尧将军渡江以后,南都高官显贵们都设宴招待他与顺军将佐,宴席上刘将军大斥群绅,说我们一席所费,已足够顺军一营军需耗费。
王觉斯、徐魏公,都因之战战。以后刘将军驻兵进石头城,便发下数道军令,严格规定了官员之家饮宴酒席的规格。
虽然将军没有限制寻常搢绅人家的排场,但不少人都以为此新朝之制,若冒然违制,将来必影响仕途上进。所以南都宴席奢靡之风,就这样一扫而空了。”
顾炎武颔首道:“此又刘将军善政。”
午宴中,柳如是突然间又提到:“牧斋,龙衣卫近日来到金陵及苏州,募、买少女,声言将送入梁廷宫中为女官,这件事你知道吗?”
钱谦益愕然:“天下还未大定,圣上、监国怎么便忙于充实后宫?我应上奏一本,劝谏此事。”
柳如是笑道:“非也。我听说宫中女官,与后妃不同,是专为内廷处置杂务,与从前先明时的秉笔太监类似。”
顾炎武皱起眉头,不悦道:“此前我曾听过道路传闻,先闯主李自成曾尽驱阉宦出城,不许复入,群呼打逐老公。寺人贵贱老少,皆哀泣奔走,失履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