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目光移向床榻上已经咽气多时的人:“可这人实在愚鲁,听不进我的劝,非得要跟安锡岳争那么一口气,拖死了人家儿子、闹得整个北疆不和,性情又太过嚣张跋扈,以至于引来朝廷猜忌,连累祈素教也受到打压,计划难以实现……”
殷六娘抬眼看着陆澂,“所以我现在想给你一个机会,跟我合作,杀萧劭、灭齐国,然后拥立我的儿子为新君。到时候,我会把阿渺许给你。如若不然,你便背上毒杀周孝义的罪名,就此死在这安平王府内!”
杀萧劭、灭齐国?
终究……还是想要把自己逼回到从前的位置上。
陆澂收敛心绪,回视殷六娘,“萧氏业已一统中原,夫人想要取而代之,只怕并不容易。”
“有什么不容易的?”
殷六娘道:“我已派人送信至柔然王庭,让你的那位未婚妻领兵南下,届时以议和为名,引他们进入洛阳。你再同时修书给南疆、调动兵马,与柔然人南北合击,拿下洛阳不在话下!只要控制住了帝京,杀一个萧劭又有何难?事成之后,你可娶了柔然的娜仁公主,再带上阿渺,尽享齐人之福,不管是去北方、还是南疆,都好过再做别人的阶下囚、受人掣肘,岂不快哉?”
陆澂眸色沉敛,“夫人的意思……是要让令薇做我的妾室?”语气有些艰难,“你的这些筹谋,又可曾考虑过她的感受,她是萧氏的女儿,敬爱兄长至深,你杀了萧劭,她一辈子都会活在痛苦之中。”
“萧氏的女儿?”
殷六娘笑了起来,“她根本就不是萧景濂的女儿!我当初那样说,只是为了借着跟萧氏皇室的这一点联系,稳固住祈素教的地位!至于跟在你身边的名分……你是皇族出身,自然不会只娶她一个,只需将来好好待她便是。”
陆澂望着面前的殷六娘,看着她那双形状酷似阿渺、却截然没有那种氤氲柔软之意的冷锐眼睛,胸口有剧烈的情绪撞击开来。
他恍惚想起,那日与阿渺自海啸中逃生、坐在崖顶的树下,她倚进自己臂间,整个人从身体到声音都在微微发着颤,对他说:“我其实……都不是真的萧令薇。”
他那时,体会到了某种深刻的自卑与伤痛,紧紧拥住她、柔声宽慰,心中却也不是没有感到过一丝诧然……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着眼前的殷六娘,他终于明白了。
记忆里那个明亮灿烂的小女孩,其实,由始至终,都背负着旁人难以体会的苦痛吧?
““我没有哭。我只是刚刚做了个噩梦,有些害怕,不想让五哥担心……”
“我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发现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其实,不是你的亲人,你会害怕吗?”
“那时我害怕极了……甚至也想过,就算你是陆元恒的儿子,可只要能陪着我、不让我觉得孤单害怕,也是挺好的……”
“你刚才不是说我害怕被抛弃吗?我就是自卑、就是怕被你抛弃,行了吧?”
……
陆澂微微仰起头,抑制住喉间涌起的窒痛。
殷六娘攥了下悬挂金铃的丝线,催促道:“如何?你若答应,就立刻写下书函,让我的人亲自送往南疆调兵!”
陆澂平复情绪,移目望向殷六娘,语气平静:
“好。”
*
阿渺与萧劭从天穆山离开之后,继续前往沂州。
沂州的风土人文与富庶的江左不同,算得上世家大族的门户很少,多是寻常士农工商的百姓。从前萧劭在封邑分田减赋、兴办乡学,培养出了一批忠心又有才能的平民子弟,数年过去,昔日的莘莘学子到了能够开始独当一面的年纪,也正好为新政的开启所用。
阿渺跟着萧劭,每日随他会见当地士人,旁听论政、观拟草案,不知不觉间,时间就过了近一月之久,气候渐转寒冷干燥,俨然已是入冬。
这日她陪在萧劭身边,倚在案头、慢慢研着朱砂,一面聆听哥哥与沂州当地的州丞隔着纱屏说话。
少顷,高序踏着急促的脚步匆匆入内,抱拳请罪道:
“陛下恕罪!凉州传来的八百里急报!”
语毕,奉上书函,由侍官捧入屏风之后,呈于案前。
萧劭取过信函,缓缓打开,垂目细读。
高序在屏风外行礼又道:“安侯亦派快马传来口信,说柔然人的三千骑兵已过陀罗原。带队的人,是柔然的娜仁公主和乌伦王子。赵将军曾试图以武力拦截,但乌伦王子说,他只是与妹妹前来履行跟陆氏的婚约,意在和谈、并无敌意!”
阿渺手中的研石骤然僵顿,滞在了一汪鲜红的朱砂之中。
萧劭示意高序与州丞退下,合起信函,轻声说道:“凉州急报,周孝义在府中暴毙,柔然人蠢蠢欲动,似有意趁此机会挥兵南下。”
阿渺回过神来,望向萧劭,“可是陆澂不是……”
她欲言又止,捏着研石的指尖有些微颤。
陆澂明明是去试探周孝义的虚实,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