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一动,便见人潮中分开一条路,贺洗尘与梁愔并肩缓步而来,细雪落在鬓发和肩头,行走间如林下风气,正是世人追求的清远虚静。
怎么不打个伞?老太爷急忙三两步走过去,握起梁愔冷冰冰的手责怪道。
梁愔与生父十分相似,都是素雅淡然的眉目,老太爷难免伤感,眼圈泛红,深深看了他几眼才转向贺洗尘那边梁家出了这么一枝芝兰玉树,单说容止风骨,王谢也难有人企及。
祖父,外头天冷,进去说话罢。傅华珣温声提议道。
屋内的酒席早已摆好,此刻等来主人公,琴瑟歌舞,一并响起。贺洗尘与老太爷拉完家常,出来又说了一番场面话,尽数收好各人的阿谀奉承,才坐下喝了一杯温酒。幸好小辈们还没学得家中长辈的精明狡猾,充其量也就一只小蚂蚱,蹦跶蹦跶自己就消停了,要不可有够他受的。
窗外的雪停了,枝头上积着白素,屋内的酒宴正到兴头。
谢延与众人投壶,喝了一轮酒,醉醺醺地趴在桌上抬眼一瞧,对面的贺洗尘恰好端起酒樽仰头饮下,一举一动清峻通脱。她大概也是醉得糊涂了,只愣愣地盯着贺洗尘瞧。
珣姊,那小姑娘是谁?贺洗尘被她盯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身旁的傅华珣。
傅华珣神色微异,随后附在他耳边介绍道:那是谢延谢七郎,南郡公之女。束发之年,论起辈分,我们却得叫她一句姑姑。
温热的鼻息拂过耳廓,贺洗尘不动声色地微侧过身,随后松松散散地朝谢延拱手道:小郡公。
谢延一脑子混沌酒气被他这一声笑意绵绵的小郡公叫得散去大半,眨了几下眼睛,才迟钝地也拱手回礼:大司马却不小心碰倒盛酒的酒器,打湿玄色大袖,袖口滴答滴答地往下垂着酒水。
她向来张扬,酒醒了脑筋也活泛起来,当即半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问道:梁君年少有为,建功立业,恐怕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不知可有钟意的郎君?
在座众人登时一静。
大司马公务繁忙,婚事心中自有主张,小郡公逾矩了。傅华珣淡淡地说道。
噫耶,莫不是傅家与大司马已有婚约?谢延油米不进,仗着贺洗尘不会要了她的命,张嘴什么话都敢说,猖狂得要不是谢氏子弟,早被人打得爹娘认不出来。
傅华珣不悦地蹙起眉头,却听一声闷响,酒樽磕上案桌,年轻的大司马垂眸沉声说道:实不相瞒,某在外行军打仗,听闻谢家郎君最是贤良。若是有缘,自然要求娶谢郎,与谢家结为秦晋之好。
大司马当真?谢延脸上的笑意缓缓僵住。
哦豁,坑到自家头上来了。
第77章 最高机密 ⑵
洛阳世家相互制衡, 哪曾想横空出世的梁煜差点废帝取而代之,逼得她们只能联手才勉强压制住野心勃勃的前大司马。原以为梁煜离世, 朝局好歹能安稳些, 结果群龙无首的平蜀大军又杀出一个梁道, 带兵从蜀中一路征战, 所向披靡,硬生生又杀回洛阳来。
贺洗尘入洛的前一天夜晚, 各家寝食难安的不知凡几。然而再惊疑,也阻止不了铁蹄渐近, 干戈声如风雷般涌入国都。
若是平常,以大司马的尊贵, 不说王谢, 就是宫中的长康皇子殿下, 站在一起也是相配的。但如今梁家众矢之的, 与之联姻恐怕得不偿失。即使贺洗尘北伐已经积累足够强大的政治资本,要以一敌多, 还是吃力了些。
场上气氛瞬间诡异起来。往日最会打圆场、和稀泥的傅华珣却坐视不理, 低眉敛目喝了杯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沉默寡言的燃城坐在贺洗尘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目不斜视,行云流水地拿过自家家主手中的酒壶, 往樽中斟了半杯薄酒。
抽你丫的大嘴巴子!叫你胡言乱语!
谢延虽然是个混不吝的, 但耳濡目染, 自然知晓其中利害, 顿时讪讪地笑起来,顾左右而言他。众人该投壶的投壶,该吟诗的吟诗,心照不宣地将这场闹事糊弄过去。
贺洗尘哂笑一声,也不打算继续刁难下去,朗声说道:某不胜酒力,先行离席,还请诸位女郎各自尽兴 。
隐楼既是醉了,就在家中歇息吧。傅华珣站起来,伸手作势要去扶他。
贺洗尘笑而不答,踉跄了几步。傅华珣从善如流地收回手,人却跟了上去。
庭中四方开阔,积雪如银,杂乱的脚印交叠在一起,说不清是谁的。白墙下的三个女郎挥毫泼墨,一边吟诵一边留下诗作,互相讨教。贺洗尘醉眼朦胧,站定瞧了几下,心想都没我写得好看莫说我,把若渊、不,就是把阿玖拉出来,也写得比他们有筋骨多了!
家主。燃城轻声叫道。
他摆摆手,带着几分酒意径直走上前去,在笔架上随手拣了一枝纯羊毫大抓笔,浸在墨缸中吃足了墨,随即一手挽着袖子,一手挥斥方遒。不多时,气势磅礴、拙朴苍劲的「道」字占据在白墙的正中央。
贺洗尘写完,不再多留,看也不看一眼就将毛笔往身后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