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桌旁的崔十七手一抖,洁净的书页上晕染出黑色的墨点。
胡言乱语!大司马岂容你如此诋毁!有人恼怒地喝住她的放荡之词。
浪荡王孙登时忿忿地瞪起眼睛,捋起袖子刚准备理论,便见崔十七抬头,面色平静劝道:诸君慎言。背后说人闲话,实非君子所为,就此打住,就此打住。
清河望族的崔家十七最是持正不阿,众人纷纷噤声,惭愧地拱手致歉,静悄悄退出藏书阁。藏书阁忽然只剩下她一人,她抬头看了眼窗外的青松,若无其事地继续誊写,只是从脖子到耳侧漫起一层红意。
撇开门第之见,她十分敬重贺洗尘,除此之外,若说无半点私心,却也不对就当是还香囊的情吧。
太常博士?清河崔氏,果真人才辈出。小博士,恰好撞见了,你且等等。春寒料峭,日沉时分的宫门口,贺洗尘从袖子里抖出一捧梅花瓣,崔十七不明所以,却见眼前人弯起嘴角狡黠地笑起来,我在陛下门前听她胡曰香道时,闲来无事捡的。
怎能说陛下在胡、胡曰呢?这是什么说法?
崔十七入宫呈报祭祀之事的诸多礼仪流程后,天色已大晚,走出空荡荡的宫门口,只有她和行将离去的贺洗尘。她平白无故被贺洗尘叫住,心里还有些惊疑不定,结果却只是为了为了一捧落花?
酿酒、煎茶、制香,都成,你要么?
唉,她当时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接过去了?崔十七盯着桌上的梅花瓣思考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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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铺天盖地的敌意下,暗地里总是潜藏着尊敬、仰慕和疑惑。然而对傅华璋来说,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司马,只是个陌生人。他和贺洗尘隔着屏风说过一句话,屏风里的人叫声「表姊」,屏风外的人应句「表弟」,那人脸上恰好是一尾游鱼,一恍便转身出了屋门。
傅华璋也明白了,贺洗尘和他一样,没有别的情思。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这两人安之若素,来往寡淡得跟白开水一样。至于那张南风先生斫的琴,老太爷让他送,他也就送了。
梁隐楼傅华璋思及此处,不由得轻声呢道。
嗯,在这呢!头上忽然响起的应和声把瞬间把他吓了一跳,他皱起眉看过去,逆光走来的贺洗尘嘴角噙满笑意,十一郎君唤吾何事?
这人不能随便念叨一念叨就出现了
傅华璋敛起惊讶异的眉眼,放下茶碗,起身行礼:表姊,愔哥。
你一个人在这?贺洗尘扫了眼四周,可有人跟在身边?
贴身的仆从被我打发去折柳,待会儿就回来。 傅华璋抬头说道,阿姊也与我一同来了,只是他忽然指着一个方向,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只是她似乎无法脱身。
贺洗尘和梁愔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正见三四个年轻貌美的郎君缠着傅华珣,而向来游刃有余的尚书令一脸窘态,冷汗连连。
啧啧,珣姊艳福不浅啊。我若过去解围,不会坏了她的好事吧?贺洗尘强忍笑意,调侃归调侃,说完便一甩袖子,阔步走去,抓起傅华珣的手腕往自己身后拉,噫耶,几位郎君寻我家珣姊何事?
这是小郡公家伎。松了一口气的傅华珣悄声说道。
谢家的家伎颇具姿色,言语文雅,就是纠缠不休的本事太过厉害,软钉子一个接一个,把她堵得难以招架。
我等奉主人之命,服侍尚书令。领头的郎君问道,不知眼前是谁家女郎,我竟没见过?
贺洗尘笑嘻嘻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小郡公,就说我还没去府上求娶谢郎,让他悠着点!这样说,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想到三个月来的满城风雨,几人骤然一惊,哪能不明白贺洗尘就是谢延口无遮拦惹出来的、非要和她们谢家结亲的孽债?
他们猛地抬起头,禁不住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贺洗尘,却是俊俏风流的好模样交领蓝白窃曲纹,头上一顶黄金白玉束发冠,腰间压着红玉勾云佩,艳若桃李,哪是小郡公口中的流氓无赖样。
这些都是梁愔给他量身定做的常服。贺洗尘这人好养活,平日里除了上朝一套朝服,对衣着没太大要求。要是没梁愔给他置办春服夏衣,他自己懒得出去,缝缝补补还能继续穿三年。
得罪大司马了。谢家家伎连忙行礼,一步三回头地退开。
贺洗尘不慌不忙地说道:多谢几位郎君。倒把他们臊得脸色通红。
他笑了笑,回过头见傅华珣难为情的样子,也不多说,只道:华璋还在那边等你,我们过去吧。
两人结伴同行,往日里傅华珣总会先挑起话头,但此时她心里翻滚着各种各样的思绪,却也不知要说什么话。她撇了眼神色无异的贺洗尘,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没话找话:隐楼与愔哥儿也到此处踏青?
贺洗尘却冷哼一声,答非所问:你就这么让她欺负?他与傅华珣泛泛之交,倒不是替她抱打不平,只是念着傅家老太爷对他和梁愔的好,不忍心让其他人随意轻侮老太爷疼爱的珣姊。
傅华珣似乎怔了一下,随即答道:没有人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