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孟笙歌,而不是现在世故的伶人顾夜来。
顾夜来看着镜中的自己,目光触及脸颊边的疤痕,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僵了。
她愣了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本想着若要去见父亲,那便不该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这般模样,可脸上的疤痕却告诉她,无论怎么刻意装扮也都不可能回到从前。
顾夜来叹了口气,翻出帷帽带在了发上,将面容遮了起来。
本朝民风虽颇为开放,但大街之上带帷帽、幕篱的却也不算少数,故而她这样也不会太过扎眼。
她打定了主意要回故居,便连观云都没有带上,更没有乘坐音韵坊的马车。
虽被认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不想冒险,若有旁人将孟霖之女与音韵坊顾夜来联系起来,那她便真是没脸去见自己的父亲了。
音韵坊距孟家故居算不得近,但她还是选择了一步一步走过去。
世人常说近乡情更怯,她这次算是彻彻底底理解了这句。这些年她从不肯回来看一眼,未尝不是心中存了怯意。
待到站在大门前,她犹豫片刻,方才抬手扣门。
片刻后,有人将门打开。
顾夜来看着眼前的白衣公子,心中一恸。
倒像是约好了一般,孟奕的穿着也不似往常,恍惚间她仿佛以为自己回到了多年以前。
“你来了。”
孟奕见到她的到来并未有什么惊讶,反而像是早已料到。他侧身请她进入,而后又合上了门。
家中只有孟奕一人,并没有什么仆役婢女。
顾夜来四下打量了一番,点头道:“你一人打扫布置了这里……劳烦你了。”
孟奕微微一笑:“这是应该的,我得先生教诲多年,如今为他操持这祭奠之礼也是做学生的本分。”
顾夜来看着院中枝叶枯萎的梨树,有些愧疚地低声道:“这一切本该由我来做的,只是我……”
“我知道,所以我就代劳了。”孟奕看着她,安慰道,“我知道你有心无力,想做些什么,却又不想被有心人指摘先生的声名。”
顾夜来叹了口气:“我可以不在乎世人如何讲我,但我却不想他们对我父亲指手画脚,说到底或许还是我不够看得破,不然也不至于这般束手束脚。”
“这不是你的错,只是世人向来如此。除非你能超脱于红尘之外,不然如何看破?”孟奕站在她身后,也抬头看着眼前的梨树,“一别经年,这树已经这般模样。”
顾夜来叹了口气,竟不知该如何答话。
她静立许久,抬手摘下帷帽,向着屋内走去。
孟弈并未跟过去,只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给她留出了私语的空间。
“父亲,我一切安好,你无须担忧。”
顾夜来轻轻拿起三炷香点燃,跪在正厅中的蒲团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跪了很久,终于缓缓起身将香插在了香炉中。
她顿了顿,笑道:“爹爹,过些日子我应该就会离开长安了,去江南的某个小镇子安定下来。就像你曾经期望的那样,安安稳稳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孟弈极为耐心地站在梨树下等着她,待到她出来后便注意到她有些发红的眼睛:“逝者已矣,你还是要多加保重自身。”
“我有分寸的。”顾夜来又拿起锥帽想要重新戴回头上,却没想到有一缕头发被帷帽勾住,她没法看到具体形势便不大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将发髻彻底弄乱。
孟弈自然而然地走到她面前,抬手帮她处理被勾到的头发。
他本就比顾夜来高出不少,动起手来也很是方便,不过片刻便已经整理好了。
他熟练地将帷帽为她戴好,又妥帖地固定了一下,白皙如玉的手映在她黑色的发上显得很是优雅,他像是犹豫了片刻才问道:“你的嗓子是怎么了?没有请医用药吗?”
顾夜来呼吸间尽是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待到他收拾完毕便即刻退后了半步,头脑却仍有些说不出的混沌。
听到他的疑问后,顿了顿方才答道:“先前被火呛了嗓子,请医用药也没多大用处,左右这些年也就这样了。”
孟弈本以为她会搪塞过去,却没想到能到得到这样一个解释,深感意外的同时也有了些隐隐的欣慰。
他早已派人仔细打探了她这些年的经历,自然也是知道事情原委的,怒气也在刚知道这消息时宣泄过了,故而此时并没表现出太多的失态,只是劝道:“我与宫中的许太医有些交情,不如请他……”
他还没说完,顾夜来便先摇了摇头:“我的病情我自己最为清楚的,为我治病的也是位医术极好的大夫,虽说不上医死人肉白骨,但治治这种小病却没什么难题。不是她医术不精,只是我这病拖了些时日,早已错过最好的时机了,现在纵然是开药也不过是稍稍缓解,要是想根治那是不可能的。”
孟弈见她执意如此,再加上也知晓苏久的医术,便不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