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他拱手,行礼致意。
此刻,李义知道,自己面对的不是那个惊才绝艳的宋氏当家,温文尔雅的京城首富。
他面对的,是那个无辜背上叛贼之名,成为争权夺利中最大受害者的岑真。
上苍仍是公平的。
给了他绝佳的出身,给了他能以天下为棋的大智慧,却也给了他跌宕起伏的悲惨宿命。
不是所有的人都足够幸运,能和李锦一样,于绝境之中,仍有选择。
逃不掉的,才是宿命。
逃得掉的,那是命运。
李义接过身后陈公公递过来的温茶,当着宋甄的面,自怀中拿出一包白色的粉末,尽数倒在里面。
他等粉末化开,将茶盏双手递到了宋甄的面前。
“今日之后,再无岑真。”
宋甄却不曾犹豫,接过那茶盏,抬手便要一饮而尽。
“且慢。”李义唤道。
见宋甄诧异,李义严肃的凝视着他的面颊,半晌,补了一句:“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他起身,自上而下的注视着他,“永远都不要忘记。”
话落,宋甄浅浅一笑,手中茶盏一饮而尽。
见他喝了个干干净净,李义才缓缓迈步。
他行至门主院的月门之下,忽而收了步伐,侧过脸,睨着依旧端坐那里的宋甄,声音稍稍大了几分:“岑家与先太子……”
他顿了顿:“都是朕的错。”
宋甄一滞,看着李义
虽是十米之外遥遥相望,但李义那半张面颊上透出来的后悔与绝望,却是宋甄从来未曾见到过的。
“一步错,步步错,然而世间从无后悔药。朕倾尽全力配合你,便也是想告诉你,朕对不起岑家,亦对不起李锦。”
李义深吸一口气,字字铿锵,“是朕,对不起他们。是朕,辜负了他们。”
说完,他迟疑了一息的时间,便大步走进了风雪里。
身后,宋甄缓缓起身,眼泪自面颊无声滑落。
他撩开衣摆,在雪中双膝跪地,冲着李义离开的地方,虔诚叩首,缓缓闭眼,笑意不减。
这么多年,他知时间不能逆转,知人死不会复生。
但仍旧以命做抵,将生死抛诸脑后。机关算尽,步步为营,自以为敢做天下太平的基石。
可此时此刻,剥开躯壳,审视灵魂,他终于明白,他自始至终,求的都只有一句“对不起”。
幸而,大魏天子,没能让他失望。
他轻笑:“大魏有你,天下之幸。”
月门之外,已经走出几十米的李义,渐渐停下了脚步。
他回眸望着门主院的方向,许久才叹了口气。
怀中摸出另一包真正的毒药,扫了一眼陈公公,一把将纸包撕碎,散在了风雪里。
“圣上仁慈。”陈公公淡笑颔首。
却见李义面无表情,摇了摇头:“岑真六年前就死了。”他顿了顿,“朕只是……给了宋甄可以选择的一次机会。”
说完,微微仰头,瞧了一眼陈公公面颊上的笑意,叹一口气:“李锦的人,还是让李锦自己去定夺吧。”
第267章 你不仁,我不义
太极殿外,李锦瞧着天色渐暗,雪势渐大,心中隐隐担忧。
他肩头上一件纯白的狐裘,独自一人迎寒而立,与身后歌舞升平,闹热至极的太极殿,仿佛处在不同的世界里。
见他独自一人矗立在不起眼的角落,一身华服的大魏公主李茜,四下看了许久,有些疑惑的凑在他身旁问道:“金先生呢?”
李锦侧过脸,睨了她一眼:“在里面,被一众女眷团团围住,动弹不得。”
李茜一滞,干笑两声:“也是,大魏第一女官,名垂青史的那种。”她咂嘴,“有点脑子的,都会让自家夫人去同她混个脸熟。”
说完,李茜往前两步,撑在身前的白玉围栏上,望着已经点了大红宫灯的殿前广场,半晌才说:“其实舒妃那里,不仅有钩吻。”
闻言,李锦蹙眉,往前了两步,示意她小声些。
李茜难得正经,压低了声音道:“沈文当时探了两个来回,才找到那三斤钩吻藏匿的地点。”
“但他打开盒子,瞧见的不只是三斤钩吻磨成的粉末,旁边还有满满一瓶暗红色的砒霜。”
李锦不言,仿佛一切皆是预料之中。
“当时时间有限,情急之下,沈文将色泽接近的胭脂水粉,和砒霜调换了。”
说完,李茜抿嘴,眉头微蹙,欲言又止的望着李锦。
半晌,那句“萧贵妃不会再中毒了”,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而李锦仿佛看透了她心中所想,淡笑着抬手,两指一扣,弹了一把她的额头:“云飞一会儿就到。”
他瞧着李茜捂着脑袋,满面抱怨眨眼换成了欣喜,勾唇浅笑,没有再开口。
暮色四合,天完全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