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两人歇下,立雪堂中仆妇下人也跟着歇下,只余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在冬日呼呼作响的寒风中,微微颤动着。
天色漆黑,也没什么星月,守夜的惠娘瞧了一眼,觉得明日大约要落雪。一旁的纤云已经趴在矮榻上睡去了。惠娘取过铜勺,拨了拨炭,让炉子烧得更旺些,便继续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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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思堂内,林若柳很早就歇下了,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今日是陆则娶妇的日子,因为当初摘星楼一事,她一贯对陆则敬而远之,又恨又怕,自不会打听他的事情。但住在府里,即便她不打听,消息还是一个不漏的传进她的耳朵里。
从赐婚到下聘、成婚,林若柳几乎都能听到明思堂内仆妇议论,翻来覆去无非就是那些话,什么江晚芙命好,聘礼何其厚,如何如何体面,尤其是今日,往日唯有贵客来时才会开的正堂前院,吵吵嚷嚷了一整日,一直到现在,才略微静了下来。
林若柳其实并不在意这些,聘礼嫁妆,那些身外之物,身外之名,她都不在意,她只想和大表哥在一起,纵使做的是姨娘,她也不曾后悔。
但听多了,多多少少生了些对比的心思,自然有那么点不舒服,谈不上嫉恨什么的,总归有那么点不是滋味。
林若柳坐起来,唤了声“红杏”。守夜的丫鬟听见动静,忙窸窸窣窣一阵,片刻,就捧着烛进来了。
丫鬟唤红杏,是跟着林若柳入府的,张妈妈去后,她身边便只有红杏几个小丫鬟。红杏低眉顺目上前,“娘子有什么吩咐?”
“给我倒盏茶。”
红杏忙应下,起身倒了茶。
林若柳喝了一盏冷茶,腹中有些不舒服,她轻蹙了蹙眉,没有在意,拥着被褥,抬眼问红杏,“表哥还没回来么?”
红杏一愣,老老实实摇了摇头,“奴婢不知。但没听见院里有动静,约莫是还没回的。”
林若柳听罢,也不再问什么,躺了回去,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渐渐地,下半身有种细细密密的疼痛传开,她疼得几乎晕过去,没力气开口说话,一把拉下帐子。
帐子落地,发出声响,红杏忙推门进来,见姨娘额上冷汗,面色惨白,忙上去,下意识掀了被子,当即傻在那里,险些吓得魂飞魄散,颤着声,道,“娘子、”
林若柳摸了摸褥子,只摸到一手湿润的血,她心头一凛,撑着最后的力气,一把拉住红杏,语气虚弱,却执着地道,“去找表哥,我要见表哥——”
只要大表哥在,她就什么都不怕的。
她就什么都不怕。
见红杏点了头,林若柳心头一松,人便也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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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大早,江晚芙就醒了。
惠娘几个进进出出,捧来新妇裙衫,服侍她换上。新妇裙衫不同于小娘子,小娘子的裙衫多清丽俏皮,新妇的裙衫却多了几分端庄娇媚,江晚芙望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梳着妇人发髻,作妇人打扮,看着实在有些不习惯。
惠娘见她盯着看,便柔声道,“娘子这般也极美。”
江晚芙颔首,起身出了内室,却见陆则正在穿衣裳,纤云和菱枝两个愣愣立在一旁,跟木桩子似的。
江晚芙迟疑片刻,走了过去,抬手替陆则整理衣襟。
陆则微微垂眼,见小娘子微微仰脸,低眉顺目的认真模样,抬手护住她的腰,微微施力。
陆则比江晚芙高了许多,她原本便踮着脚,加之昨日被那样折腾了一夜,腰本就酸软无力,男人这般搭了一手,叫她省力了不少。
江晚芙愈发觉得,二表哥虽寡言少语,容色冷淡了些,但骨子里委实是个体贴君子的人。替他整过衣襟,江晚芙才开口,“夫君怎么不叫丫鬟伺候?若是她们手笨,惹了夫君不虞,我替她们给夫君陪个罪。”
说罢,就盈盈要福身,却被陆则一把拉住了。
陆则淡淡道,“我不习惯丫鬟近身伺候罢了。”
这是陆则一直以来的习惯,就连立雪堂的绿竹红蕖,明面上是一等大丫鬟,可陆则也从没叫她们贴身伺候过。他幼时在宫中念书,目睹过不少宫中腌臜事,宫女与太监、妃嫔与太监、太子和书童……宣帝不好女色,宫妃寂寞,秽乱宫闱之事,便从未停过。
见得多了,陆则便不喜旁人近身,这些年,唯一叫他生出触碰心思的,也就一个江晚芙了。所以,起初做那些梦时,就连陆则自己,都觉诧异。
其中缘由,事关宫中辛秘,陆则自然不会说。
江晚芙也没多想,只以为陆则大约有些洁癖,不喜外人碰他,便抿了抿唇,仰脸轻声道,“那日后,我服侍夫君穿衣。”
小娘子唇边带笑,眼睛湿漉漉的,眉眼弯弯,实在很招人喜欢,陆则因为想到那些龌龊事而不虞的情绪,也恍若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般,连一贯带着冷意的语气,也不自觉缓和了几分,开口应下。
新妇是不得闲的,尤其是第二日,有敬茶、祭祖、见族亲等诸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