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妇准备好后,来请二人。二人进去,陆老夫人没嬷嬷动手,自己取了一柱香,就着三清神像前左侧的蜡烛点燃,双手轻轻前迎,火苗便灭去了。她将手里那一柱给了永嘉,自己又另取一柱。
二人恭恭敬敬拜过神像,永嘉起身,接过老夫人手里的活,用浮尘轻轻扫去神像前的灰,其实此处每日都有人洒扫,哪里来的灰。不过是陆老夫人的习惯。
二人忙完,出了门,沿着庑廊往正房去,沿途没什么仆妇,庭院里一棵参天的银杏,两人合抱。小池塘里栽种的荷,还远没到开花的时候,青瓷碗大小的荷叶,碧绿碧绿,浮在池塘水面之上,拨开绿藻一般。
到正房的门口,陆老夫人停下步子,回身看了看伴在她身侧的永嘉,她想到自己初次见她,是在她七八岁的时候。宫里子嗣不丰,养皇子公主便格外精细,怕夭折的缘故,三周岁之前,连名讳都轻易不得提的,怕被阎王爷听了去,故而她虽很早就知道,先皇后生了位公主,却是在五六年之后,才真正见到传说中的公主。
还是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五六岁的年纪,白白嫩嫩,娇小秀气,穿着件杏红对襟宽袖的袄,斯斯文文,脖子上挂着镶了宝珠的银项圈,性子好得出奇,见人就笑。皇后爱得不行,一直抱在膝上,不舍得放她下去。
她生长子的时候,伤了身子,不能生了,一直想要个女儿,只可惜几个姨娘停了药,生的却也都是儿子,便格外眼馋旁人家的小娘子,尤其模样好,性子也好的。当然,小永嘉是皇家贵女,自不是她眼馋得来的。
她那个时候,怎么也没想过,永嘉会成了自己的儿媳妇。
人跟人的缘分,真是说不准的东西……
陆勤不过见了永嘉一面,便忤逆他祖父,执意要尚主,挨打、罚跪……祖孙两个比谁执拗,最后,还是老的服了软,低了头。她当时正要豁出去,替儿子求一求公爹,儿子就被放出来了,一瘸一拐来找她,肆意张扬,“娘,儿子的婚事,就劳您操持了……”
她当时又生气又心疼,替他擦药。脱了裤子,膝盖肿得不成样子了,后背全是鞭痕,看得出不是一回打的,有的已经溃烂,有的还是新伤,叠在一起,没有一处好肉了。
后来,他如愿娶了新妇,尚了主。
她看着夫妻俩琴瑟和鸣,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她和夫君公爹不一样,她是当娘的,儿子有没有出息,她不是那么在乎,平安、开心,对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但男人的想法,终究和女人的想法不一样。忽的一日,陆勤来找她,求她相看几名女子,她气得打他,她看得出,陆勤喜欢永嘉,甚至是爱她,只要她在的地方,他的眼睛就根本容不下别人。
她打完他,跟他说,“她是你求来的,你不好好待她,却要这样作践她。女人的心看似软,实则硬,她对你伤了心,就再不会爱你了。”
陆勤埋着头,沉默听着,半晌才抬脸,“母亲,她已经答应了。儿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如此。”
在男人心里,终究是握在手里的权力,更为重要。她虽觉失望,却终究是他母,替他相看了几名女子,而后他择了一人,纳妾、生子,她眼睁睁看着夫妻二人,从新婚时的你侬我侬,变为如今的相敬如宾。
……
忆及过往,陆老夫人心中长叹一声,她握住永嘉的手,唤她一声,“公主。”
永嘉抬起眼,眉眼温柔娴静,望着婆母,“母亲有什么吩咐?”
陆老夫人只慈祥一笑,摇摇头,“也没什么,只是近来晨起,觉得身子甚重,请了大夫来瞧,也看不出什么。他们不敢说,我自己心里却是知道的,也没什么,就是老了。人老了,都是这样的,哪一天,说不定就起不来了。”
永嘉微微皱眉,回握住婆母的手,“母亲,我请宫中御医来给您看看。”
陆老夫人并没驳她的好意,只笑了笑,用力握住永嘉的手,诚恳道,“今日送国公出门,我想起自己年轻时候,送公爹、送老国公,到如今送国公,送了几十年,黑发都送成白发了。哪一日,我要是送不动了,这事,就托付给公主您了。”
永嘉眉眼轻垂。良久,轻轻应了一声,“好,母亲。”
这并没有什么。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陆勤分开,这无关她爱他或者不爱他,她嫁给他起,就注定了的。除非刘皇室没了,或者卫国公府没了,但一个是她的母家,哪怕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一个是她待了几十年的地方,哪怕曾经带给她很多不好的记忆,她仍然希望,两方能够长久地共存下去。
苍生社稷,黎民百姓,经不起战乱,她是公主,一衣一食,都来自于公主的身份,她享受了旁人所不能享受的,自然该承担起旁人所不能承担的。
“好孩子,母亲多谢你了。”陆老夫人牢牢握住永嘉的手,握得紧紧的,一如当年她被病重的婆母嘱咐和托付。
人终究有私心,纵使她知道,陆勤不对,很不对,他做错了事,伤了永嘉。可她是陆勤的母,她还是偏心儿子,豁出一张老脸,替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