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海不放心,特意把干儿子喊来,“思云,你机灵,替干爹看着。吃的就不说了,水一定要喂。隔半个时辰送一回,不管他们喝不喝,你送你的,记住没?”
高思云自然点头应下。
他这样的宦官,是最不被言官看得起的,平日碰见这些大人,是没一人给他好脸色的。但高思云并不在意,他觉得他们愚蠢,好好地活着不好吗,非要跟陛下反着来,那可是皇帝啊,但另一方面,他却又忍不住羡慕他们。
他羡慕他们铁骨铮铮的样子,刚正不啊,哪怕是跪着,却像是站在他永远碰不到的地方。他在他们面前,明明是站着的,却好像不能直视他们。
更何况,他们弹劾的,是刘兆。
高思云没说话,看了眼时辰,示意几个太监去送水,提醒了一句,“态度恭敬些。”说罢,便站回屋檐下的避风处,垂首而立。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但看情况,今晚是要就这么熬过去了。
……
这是帝王和臣子之间的拉锯。一方手握着天底下最高的权势,另一方,则以性命和官职为注,谁先服软,意味着哪一方认输。
这个道理,宣帝当了多年的皇帝,再明白不过。
他起身,走到窗户前,窗户是关着的,薄薄的窗户纸,隐隐约约照出点殿外的场景。他隔着那扇窗户,注视着窗外的言官。
言官跪着,他站着,他不是不知道刘兆干了些什么,可能知道得不是那么的清楚,但多多少少是知道刘兆的荒唐的。胡庸替他遮掩了多少,皇后和孙家又替他隐瞒了多少,他又多少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地动、山崩、保定兵乱乃至瘟疫,难道真的是上天对他的警示吗?下一步,会不会真的就是保定失守?
宣帝的手慢慢握紧了,一些曾经或现在出现的念头,一一在脑海中闪现,他想到胡庸跟太子的勾结,想到万氏的孕事和钦天鉴的卜算,想到那日在东宫里听到刘兆脱口而出的那一句“等孤继位”……
忽然,他叫了一声高长海的名字。
“高长海。”
高长海忙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陛下?”
宣帝沉默了会儿,忽的道,“准备笔墨。”
终于,天亮了,一缕金光,从云间斜射到地上,落在言官的肩头。紧闭的宫门开了,高长海匆匆走出来,手里捧着封圣旨,走到众人面前,先轻轻咳嗽了一声。
昏昏欲睡的言官,被这一声咳嗽惊醒,四肢无力,茫然地抬起头。
高长海便念起了圣旨,圣旨很短,三言两语,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但把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收监太子府詹事、少詹事等七十余人,彻查案子。
这道圣旨一出,彻底打破了僵局。毕竟事关太子,且民生鼎沸,要足够分量的人来查,才能安定民心。身为刑部尚书的陆则不在京中,案子便交给大理寺和都察院共审,当日,关在顺天府里的秀才,那个太子一案的苦主,就被移交到了大理寺。
倒也不是顺天府多配合。因为瘟疫的事情,顺天府知府刘荣因祸得福,被派去除疫,阴差阳错地躲过了城中的乱局,代他主持政务的同知,这几日险些没吓破胆,晚上睡觉梦见的都是自己被牵连进去,一家子脑袋都落地了。要么就是百姓冲进了知府,砸了他一身的臭鸡蛋。
一天天的,过得心惊胆战。
一听说大理寺跟都察院接手案子,赶忙把这烫手山芋送出去了。
第128章
东宫,晨光熹微。
正该是寂籁的时辰,朱红的宫墙庭院内,往日再规矩不过的宫女太监们,三三两两,缩着肩膀,站在庭院里,面上仍留有仓惶惊色。先前的乱象,显然打破了这座宫殿原有的平静。
这时,朱红精雅的隔扇门打开了。
太子妃踏了出来,身后跟着个相貌稳重的嬷嬷,主仆二人站定,太子妃环视庭院,神情无异,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在她的目光之下,惊慌失措的宫人们,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太子妃身侧的嬷嬷宁氏见状,替主子开口,“什么时辰了,在这里呆站着做什么,手上的活都忙完了?”
宫女太监们怔怔,像是被骂醒了一样,俱行礼后,便一哄而散了。
往日这样没规矩,宁嬷嬷自然是要大发一番脾气的,可今日,她却只当做没瞧见。太子妃也没在意,转身回屋,无人瞥见她的神色,往日端庄温和的脸上,藏不住的厌烦。
直至视线落在卧在榻上的女儿,眼见她揉着惺忪睡眼,朝远处的母亲,伸出一双白嫩的手臂,声音也嫩嫩的,“母妃……”
太子妃神情倏地柔和下来,上前几步,环住女儿,幼嫩双臂环在她的脖颈处,软趴趴的,似蓬松的棉花一般。露出柔和的笑容,“嗯,母妃在。”
直到现在,没人觉得,宣帝会真的严惩太子。太子妃不觉得,皇后不觉得,就连太子本人,都没那么怕。他甚至想不明白,自己不过碰了个农妇,比之以往那桩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