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点都不怀疑,这位夫人倘若真的没了,他也走不出这国公府了。
石仲甫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世子,我先替夫人诊脉。”
陆则松开手,石仲甫赶忙起身,伸手去摸那落在锦衾上的细白手腕,指尖触到脉搏处,他如以往那样,屏息数脉,片刻后换了只手,心中愈发疑惑,顶着陆则骇人的眼神,硬着头皮开口,“世子,夫人的脉象还算平稳,照说不该出现此等厉害的崩漏之症。药方乃我祖上传下,世代相传,沿用至今,实在未曾出现过此等情况。”
陆则冷冷抬头,语气淬着冷意,“石仲甫,我不想听这些,我再说一遍,我要她好好的。她好好的,我许你全族富贵,保你子孙无虞。你听懂了麽?”
“是、是。”石仲甫忙应下几句,想去拟方子,他毕竟是治妇科的高手,这种怀着身孕下身出血不止的情况,少说遇到几百次了,对症下药总是不难的,他转过身,却又迟疑了一下,“世子,还有一事。夫人腹中胎儿,是留还是……”说着,怕陆则不耐烦,忙解释道,“倘您还是坚持要堕,便一并去了,也好免去夫人再受第二次苦。要是留,我这方子便要避开伤胎的药材。现下情况不明,如若不是非堕不可,为着夫人安危考量,便还是留最好。只一旦留了,那些药是再吃不得了……”
石仲甫也是赌,他本就不想造此等杀孽,当大夫的多半有些信鬼神天命的说法,本来要吃七八日,等孩子慢慢地没了气息,才徐徐引出死胎。传了几代的方子,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可见这孩子命不该绝,阎王爷不肯收去。
他便更不该助纣为虐,做此等有损阴德之事。哪怕脉象看不出什么,也索性往严重了说。
石仲甫说罢,屏息等着陆则开口,没有过许久,便等到了陆则的回答。
他闭了闭眼,张口只说了一个字,“留。”
石仲甫松了口气,忙应下,退去外间拟方子。屋里没了声响,江晚芙仍旧闭着眼睛,下半身湿漉漉的血还在淌,裤腿贴着她的肌肤,潮腻湿冷,但这些不适,远没有她刚才从陆则和石大夫口里听到的话,来得让她难受。
她睁开眼,陆则就在她面前,朝堂上纵横捭阖、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伏着身子,捧着她的手,额抵着她的手背,有什么湿润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手背上。
陆则几乎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他仿佛永远无所不能,永远强势得让别人畏惧,可为了她流泪的人,却可以游刃有余地策划这一切。
真的太荒唐了……
江晚芙闭了闭眼,收起心里那些软弱的念头,用力将手从男人手中收回来,她语气平淡地叫他。
“陆则……”
陆则闻声抬起头,江晚芙亦抬眼与他直视,很轻地道,“刚开始查出药有问题的时候,我真的没有怀疑过你。你是孩子的父亲,你怎么会害他,你应该和我一样期待他的出生才对啊……可是,所有的可能都排除了,石大夫是你的人,药是你亲手递给我的……”
江晚芙觉得鼻子酸得厉害,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来,她不想在陆则面前太软弱的。
她自小受过的教养,从小的经历,养成了她如今的性格,在爱她的人面前,可以软弱、可以撒娇、怎么样都可以,但在害她的人面前,她越软弱、越求饶,受到的伤害只会越大,别人只会越有恃无恐。
但这个时候,眼泪根本是没法忍住的,那些理智的分析,忽然一句也说不下去了。江晚芙怔怔看着陆则,没有说下去,只是很轻地问他,“那个时候,把药递给我,看着我喝下去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是为那个正被父亲亲手抹杀的孩子难过,还是为我没有一点怀疑就喝了药而感觉轻松,还是两者都有呢?你心里在想什么?”
江晚芙的语气很平静,她没有歇斯底里地质问,连声音都是轻飘飘的,轻软的嗓音,缓慢的话,惯常带了几分吴侬软语的柔和,在安静的内室里,听上去甚至有些温柔。
陆则却被问得一句也说不出。
他闭了闭眼,脑中已明白过来,这是阿芙的计谋。她比他想的更聪慧敏锐,她察觉到了不对劲,悄无声息的,没有惊动任何人,查到了石仲甫身上。他这两日的不对劲,加剧了她的疑心,便有了今夜这一出。既是试探,也是挑明。
其实仔细想想,也不是全无破绽的。她过来时,还穿着墨绿的幅裙,而后进屋洗脸,再出来时,却换了条白裙。丫鬟一惯规矩,主子还在屋里,怎么会平白无故忘了点蜡烛。血一开始的位置也不对……
但那个时候,他整个思绪被恐惧攫住,脑子一片空白,再多的漏洞,也察觉不到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陆则也不是没有做过最坏的打算,他想过阿芙也许会怀疑,孩子无缘无故地没了,身为母亲,不可能毫无怀疑。最万无一失的方法,是他不在家里,将孩子的事栽赃到成国公府身上,或是买通下人,或是狗急跳墙,如此她便绝不会怀疑到他身上。但一来他根本放心不下,二来,唯有他在家里养伤,阿芙为了照顾他,劳累之下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