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则忽然很想知道,想知道失去母亲庇护的她,是如何在继母的明枪暗箭下,小心翼翼地保护者自己和弟弟。想知道她的委屈和难过,夜里的害怕和眼泪。
……
罗汉床上的炕桌上还摆着蜡烛,女贞的叶子被风吹得蹭过花窗,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响,江晚芙坐在罗汉床上,手被陆则握住,一抬起眼,便能看见他看着她的温和眼神,他也没有催促她,就只是安静地等她组织语言。
江晚芙忽地便有些羞赧了,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外受了点小委屈,回家跟家长告状的小孩儿似的,很娇气软弱。但她又很被这样的陆则所打动,即便现在她已经长大了,杨氏根本欺负不了她了。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是小时候,有一个陆则就好了。她也不需要他替她出面,就像现在这样,握着她的手,问她受了什么委屈,听她倾诉就好了。
鼻子酸了酸,江晚芙小声地开口,“……我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就胡乱说吧。我母亲去世后,有近一年的时间,我总是病着,几乎没留下什么记忆,好像就记得药很苦,祖母总是掉眼泪。后来病好了,慢慢地才记事了。其实祖母在的时候,她老人家一直护着我们姐弟,所以我也没有受什么委屈的。要是很过分,我也会跟祖母说的。”
陆则听着,一颗心像是被什么打湿又绞干一样,又酸又涩。
很过分,会和祖母说的,那那些不过分的,尖锐的、微小的、琐碎的,她都独自承受了。母亲过世,父亲不闻不问,唯一的长辈又体弱,还有个弟弟要她保护,小小的女孩儿懂事乖顺,忍受着来自继母的恶意。
“祖母过世的时候,我才真的害怕了。其实祖母病了几年了,走得不算突然,我也能够独当一面了,但还是不一样,好像一夜之间没有依靠了……”
江晚芙慢慢地说着,想起祖母去世的那一晚,弟弟哭得厉害,她整个人都是木的,听到婆子说老爷来了,那一瞬间,已经很久不渴望父爱的她,居然期望着父亲过来安慰她,哪怕一句也好,虽然很快便反应过来了,现在想起来,也知道那时是慌不择路了,可说出口,还是觉得有些难堪,便没有说。
“继母把我叫去椒聊阁,除了她,还有一个妇人,一直盯着我看。”江晚芙边回忆边说,“夸我模样好,继母听了却很高兴,还笑着和她说话。后来那妇人走了,继母才暗示我,那妇人是为她儿子相看的,她儿子是个混不吝的,死了儿媳妇,想要再娶一个继室……其实我后来冷静下来,也想明白了,她再如何看不惯我,我也是江家的嫡女,便是低嫁,也没有做继室的道理,且不提父亲的脸面,对她也是有弊无利,她当时不过是吓唬我,想告诉我,我的婚事拿捏在她手里,日后要老老实实的。但当时还是慌的,又不能服软,我服软了,阿弟怎么办呢?”
“……再后来,卫国公府的信送来了,她便也不敢再拿我的婚事做筏子了。”江晚芙说着,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抬眼看见陆则的眼神,疼惜愤怒,糅杂了许多的情绪,显得很沉,她心里却好受了许多,朝他笑了一下,道,“其实也还好,只是听着可怜些。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也会反击的……她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陆则抬手,把她抱到怀里,亲了亲她的眉心,低声道,“嗯,我知道,你从来不是软弱的人。”
江晚芙抬眸,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笼在陆则平静温柔的眼神下,心里蓦地一松,鼻子酸得想掉眼泪,她把脸埋到他的胸口,好像哭了,又好像没有掉眼泪。
陆则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抱着她。
江晚芙被他抱着,忽然感觉自己变得小小的,被陆则抱着的,不仅仅是她,还是那个在母亲灵堂前哭得不能自已的小女孩,是椒聊阁里孤零零的小少女,是祖母过世那一晚渴望父爱的小娘子……他给了她一个温暖宽厚的拥抱,抚平了她记忆里的悲伤、恐惧、孤独……所有负面的情绪。
可能哭是发泄情绪最好的方式,自从痛痛快快哭了一回,江晚芙的情绪一下子稳定了,就是面对父亲,她也能够很从容地应对他。
就在她提了想见见耀哥儿和眉姐儿的第二日,江父便带着一双儿女过来了,耀哥儿和眉姐儿脖子上都戴一个金项圈,被嬷嬷抱在怀里,跟在江父身后进来。
江晚芙吩咐惠娘去要茶水和小孩儿吃的糕点,才抬眸看向江父,“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江仁斌嗯了声,儒雅开口,“耀哥儿从小皮,不比庭哥儿懂事,下人拘不住他。我过来看着,免得他闹你……另外也过来看看你。”
江晚芙笑了笑,没有回应他的话。到她这个年纪,已经不需要父亲的疼爱了,更遑论是这种虚无缥缈的,正好惠娘带着丫鬟进来了,上了茶水和糕点。江晚芙看嬷嬷抱着孩子,便道,“抱着也沉,放他们到炕上吧……”
嬷嬷看了眼江父,得了示意,便把兄妹俩放到炕上了。
两年不见,还真是长大了些,江晚芙的印象里,眉姐儿一直是个性子安静的小姑娘,现在看着也是,只眉眼长开了些,粉雕玉琢的,显得拘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