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抚卿决定自己要闹了。
他仗着自己如今看上去不过是个小少年的模样,直接气呼呼地转身,一屁股坐在了草地里的大石头上,双手抱胸,高抬着下巴,斜着眼看向韶阳羽。
大有一种“你不来哄我,我就不下去”的姿态。
这幅矫情姿态,看得韶阳羽心中一动。
——久违了,这种拳头硬了的感觉。
“……我赞同郦师兄所言。”
不等韶阳羽直接把郦抚卿提溜下来,一直沉默的钟子期忽然开口,只见他向前一步犀利分析道:“首先,从这位季道友称呼的转换,即可看出他并非仅仅是表面上那样的‘温润宽和’。”
“先是‘姬道友’让他瞬间将周围同样围着小师妹的那些弟子们拉成同盟,表明了他与他们是同等地位,获得了周围众人的好感。然后趁着乱时又将称呼换成了‘姬师姐’,表明了与小师妹关系不同不说,还试图用这些语言来激怒凤师姐——”
裴乐夜在旁以拳击掌,倒吸一口凉气:“嘶,这男人好深的心机!”
沈和歌险些被这一长段话绕晕,颇有些迟疑道:“钟师弟会不会想太多了?”
“不会。”裴乐夜深沉地望向了远方,“因为,这些都是姬大师教我们的。”
“温柔伎,英雄冢。这些言语堪比利剑之尖锐,可人身在其中之时,只觉得沁人心脾,宛如春光美日中一缕温润茶香,能感受到刺痛的,也唯有这人的身边人。”
“杀人于无形,尚留有茶香。此之谓——茶术之道。”
凤空澈身着一袭墨蓝衣衫,绕玉缕金色,犹如空山新雨后的月下镜湖,从山林中缓缓而来,犹如蓝空中忽而垂落一块入了人间,无比清雅。
与此同时,他正开口道:“道友千万不要小瞧了这些口舌伎俩……”他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似是想到了什么奇特的记忆,整个人的面部扭曲了一瞬,而后叹了口气,像是看透了红尘,神情却又无比郑重。
“否则,必然会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比如梦里都是五百只大白鹅与三百只鸭子翅膀牵着翅膀,围着他赚钱,还‘嘎嘎’笑着叫他‘giegie’!
沈和歌缓慢地眨眨眼,看向凤空澈,难得有几分呆怔:“这其中还有这么多关窍?”
“多着呢!”一旁的裴乐夜高深莫测,“姬大师曾说,这世间万千,条条大路通大道,万物皆有其机缘。”
后一句话没什么不对,但是前一句话怎么这么古怪?
沈和歌低头沉思,总是温和清朗的脸上闪过困惑。
条条大路通大道……这话好像说了很多道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就在沈和歌思索之时,裴乐夜将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深沉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停在了郦抚卿的脸上:“想必大师兄已经对此深有体会了。”
郦抚卿立即点头,委委屈屈地看向了韶阳羽。
韶阳羽又不是傻子,脑子一转就明白了其中的些许不对。她伸手用一丝灵力绕琵琶弦将郦抚卿从石头上勾下来,又严肃问道:“此术如何修炼?”
裴乐夜继续深沉:“无他,但嘴熟尔。”
沈和歌皱眉道:“听起来难以防范,轻而易举就能离间旁人,可有解?”
钟子期摇摇头:“无解。”他想了想,又迟疑道,“除非一物降一物。”
“一物降一物?”郦抚卿皱起脸,“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指你要比那季道友功夫更深才行。”
钟子期深沉道:“首先,你要穿着清新脱俗,万万不可与那些艳俗之辈等同。”
裴乐夜紧接开口:“其次,言语必须淡然温柔,半藏半露,自有一股八风不动之意。若是动怒于色,譬如凤师姐现在……便是落于下乘了。”
众人听了这些话不由齐齐往下望去,果然凤飞霜此刻正满面怒容,十分警惕地看着玄天宗的季道友,若不是有人拦着,怕是都要动手了。
一个浑身带着温柔纯良,一个满脸怒气冲冲,光是看着都让人心中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些偏差。
裴乐夜不免感叹:“我观那季道友衣着、言行、举止,想来已经修炼已久,这茶术之道已经被他玩得炉火纯青,若以我等音修功力来看,起码也是个金丹长老的修——”
“阿玉。”
一道清冽如山中泉水的嗓音将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裴乐夜瞪着那突然出现的人物,接下来的话全部卡在了嗓子里,不上不下。
来者身披雪色衣衫,长袖垂于身侧,行走时似寒风月夜中的一缕月光蹁跹,扣人心弦,又不染半分尘埃。
玉骨银衫,清艳独绝,似天外之仙,落于尘世间又不与红尘辩。
拥有这样的风姿,不是容清垣又是谁呢?
在场众人无论身处何处,但凡见到这样此番场景,无一不被吸引了心神。
如此一番似谪仙人落于尘世的场景……裴乐夜眨了眨眼,神情有些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