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旦做什么事,神情就会不由自主地变得很认真。他无法不被吸引,甚至好奇地看起了她手上那些看不懂扭曲的痕迹,他知道,这是文字,只不过他只认识一些普通的。
他努力辨认出几个字眼。
终究还是放弃。
鹦鹉吵闹,还在一遍一遍地喊:“小哑巴,小哑巴……”
“怎么了?”之之拿着书,看向小道士,追问。
他一句话也没说,甚至不愿意再开口,一双漂亮澄澈的琉璃眼瞪着她,他情绪不明,就像他渴求的眼神。
之之嗤笑一下,指着书:“想看这个?”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做什么。小道士在心里面反驳,可是他说不出。
她把书放在他手上,念着:“……妾风尘数年,私有所积,本为终身之……谁知郎君相信不深,惑于浮议,中道见弃,负妾一片真心。”(*注)
这一出戏正是十娘怒沉百宝箱,痴儿梦醒,以命相抵。
她音色清冷冷的,念来如隔花相望,其实明无为并没有听懂几分,只是她那读到杜十娘香消玉殒时悲泣般的声音也令他感受身受。
“杜十娘太傻了,可惜的是,她没有后悔的机会。”读完,之之漫不经心地判言,抽离出了情绪,仿佛刚才为之伤心为之欢喜的人并非是真正的她。
小道士皱眉,说:“我不喜欢这种故事。”
之之掩卷,似笑非笑:“为了爱情、自由、尊重,人类总会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小道士,你不喜欢不要紧,有时候懂得太多了,对人来说本来就是一种负担。”
她的语气飘飘渺渺的,不着地,那一双透彻地望着他,可是他却被惹恼,她那种淡薄的目光仿佛通过他看向另外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小道士,月迷谷就像另外一座兰若寺,对了,我忘记了,你不知道兰若寺……是什么。”
接着,她给他说了一个传奇的故事。这个故事鬼气森森,藏着某种他不懂的情绪,情鬼和书生,树妖和道士。一个美丽而忧伤的女鬼,一段情比纸还斑驳的过往。
“人的世界太复杂,难分是非,跟鬼灵在一起反而黑白分明,清清楚楚。”(*注)
又或许是他理会不了凡人这么多的情绪,她几乎没有半点掩饰地说给他听,夕阳下他稚气未脱的眉眼太过锐气,像是一只小兽般毫无一丝的防备。他望着她,那样的真挚,可惜她说了太多的慌,到了最后,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一句是真是假。
“你是聂小倩吗?”小道士迟疑了一下,把在嘴里心间重复了无数遍的那句话,用艰涩的声音问了出来。
可她已经脱离了那种气氛,逗着鹦鹉的喙,回望他一眼,不甚在意地笑着说:“是啊,我是聂小倩,那你是宁采臣还是燕赤霞啊?”
小道士摇摇头,看向河畔,“我想当姥姥。”
宁采臣终究有一日会回到他的人间,燕赤霞永远也得不到心爱的人,当白骨化灰,人间轮回,只有姥姥会永远在兰若寺伴着聂小倩。
只是姥姥永远也不会对她说,他是为了她。
之之扑哧一笑,“好啦,故事就此结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我的姥姥。”
她是开玩笑的语气,可是明无为在那一刻敏锐地发觉了,她说得很认真。
他拉住她的手,她的手温热的,烫到心间,他却偏执地看向他。“之之,你想离开?”
鹦鹉吵闹,“离开,离开——”
夕阳如血,少女的面孔被照得很朦胧,她杏眼幽深得看不穿。
“小道士,你不怕?”甜美的笑容还在双颊,语气粘稠如蜜。
那一刻,明无为的脑海里猛然浮现出容瑾那一张微笑着的脸庞,他心间一寒,手里却把之之的手攥得更紧了。
他牙齿颤抖,幼兽般嘶鸣。
“……不怕。”
那夜,容瑾冷酷地望着他说:“无为,带走离之之,我要你勾引她私奔,离开月迷谷。”
少女却在他说之前,抱着某种无聊透顶的态度说:“既然你不怕,我们私奔吧。离开月迷谷,去盛京如何?”
小道士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他的手,眸光不知放在何处,声音幽幽乏乏的。“你师父和哥哥不都是大忙人吗,肯定不会发现的。”
“月迷谷太无聊了,我们出去好好玩一次。”
她的话语很具有诱惑力。
特别是在狼孩不经世事的时候,他甚至还不能理解私奔是什么意思,就已经被之之拉上贼船了。当然他甘之若饴。
其实,他最想带她去的地方,是他的故乡天碧山。可是他知道,人类是一种很娇贵的动物,她很难在天碧山生存的。
盛京,虽然不是一个很好的地方,不过有她,他可以忍受。
“好。”他答应了下来。
完全没有留意到,之之脸上那讥嘲而漫不在意的笑意。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