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杨侃这样的人,其实说穿了,他的职业就是挑毛病。
而且因为他御史的身份,某种程度而言,他挑的毛病,大家还得重视。
不过这些年,御史式微,日子并不好过。
可其实御史还有一项功能,那就是揣摩帝心。
要知道,皇帝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会有想法。
谁能揣摩到了皇帝的心思,据此而上奏言事,若是简在帝心,那么未来平步青云也未必没有可能。
尤其是倘若朝中出现了权臣,而这权臣已经受了皇帝的忌惮,自己若是趁机加一把火,那么便算是名利双收了。
一方面是猜中了皇帝的心思,皇帝正好可以借此剪除异己,为了证明上奏之人的正确,自然要好好的重用起来。
另一方面,则是以小博大,直接将这权臣拉下马,也算是博了一个不畏强暴,刚正敢言,铮铮铁骨的形象,将来名垂青史,不在话下。
现在许多人已经有了判断,这就让杨侃这样想要以小博大之人有些难受了。
因为这事儿……确有几分把握。
可是……大家也难保这可能是误判。
成了就是平步青云,而误判的结果,却说不清。
而因为此事许多人已开始传出谣言,却又让人根本没有更多时间去观察和揣摩。
毕竟,若只是杨侃一人得知这件事,或许还有充裕的时间去判断。
可若是许多人都知道,谁能保证,在自己判断的过程中,有人先下手了呢?
这等事,只有第一,没有第二。
第一个上书的,必定是天大的功劳,而后头的,可能就只是喝一口汤罢了。
杨侃等不起。
于是,他与人喝了酒,与这国子监的司业心照不宣的酒过正酣之后,等送别了这司业,才转过身,方才还醉醺醺,目光迷离的样子,此时却好像一下子精神了,目光清明!
这位国子监司业虽没有提及这件事,但是神态和表情颇有暧昧,这明显也是跃跃欲试了。
因而……杨侃终究是按耐不住了。
他想搏一搏。
当日,便修了一封弹劾的奏疏。
痛陈张静一十大罪。
这奏疏写毕,杨侃的手已开始颤抖了。
也不知接下来如何。
次日,送通政司。
奏疏出现在内阁,顿时让内阁诸公们一时无措。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魏忠贤带来了陛下的口谕,让内阁修一份给张静一封亲王的旨意。
这一下子……倒是撞在一起了。
黄立极拿着这份弹劾奏疏,面上带着似是而非的样子。
他老了。
已是老眼昏花,身子早就大不如前了。
回顾自己的这一生,位列首辅,在这平衡木上玩了十几年,哪一日不是如履薄冰?不是害怕得罪皇帝,就是害怕得罪百官。
皇帝觉得他是百官之首,不愿和他交心。
百官激进,不是对他口诛笔伐,就是道德批判。
也亏得他脸皮足够的厚,这才熬了下来。
此时的黄立极,其实已开始萌生退意了。
因而……憋屈了半辈子,此时他终于有一种想掀了桌子,而后霸气的大骂一句:老子不干了!
若是以往,看到这么一份奏疏,黄立极一定会觉得头痛,又要开始琢磨着,怎么的息事宁人,大抵他的角色,永远是那个在大型开片现场,那个歇斯底里的大吼着:“别打了,你们别打啦。”这样的人。
可现在,他怒了。
黄立极的心情很不美丽。
老夫都要致仕了,尔等居然还在此闹腾?
好嘛,要闹,那就闹好了。
不过他面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样子,却是先让人寻来了孙承宗和刘鸿训。
弹劾的奏疏,孙承宗和刘鸿训是知道的,不过封亲王的事,暂时也只有黄立极知晓。
此时,黄立极道:“二公,杨侃的弹劾奏疏,你们怎么看?”
“此子当诛。”孙承宗绷着脸,冷声道,态度很坚决。
刘鸿训却是淡淡地道:“确实大不应该。”
黄立极便道:“这样说来,你我三人,便算是一致了,那么该如何处置?”
“立即申饬一番,如何?”刘鸿训道。
孙承宗冷哼了一声道:“构陷忠良,这是大逆,申饬了又有何用?”
黄立极则是微笑着道:“就怕想要附和此人的人大有人在啊。我看……这事不是我们能够做主的,暂时将此奏,先压一压吧。”
“压一压?”孙承宗大惑不解,一时猜不透黄立极的心思,挑眉道:“若是压着,势必引发海内猜忌,舆情……怕要沸腾。”
黄立极继续微笑道:“老夫已老眼昏花了,时至今日,已是垂垂老矣,已一脚踏在了棺材板上了,舆情沸腾也好,海内猜忌也罢,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