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八日,李景肃的南征大军在北茹百姓的欢呼喝彩中回到了平栾城。
北茹是一个古老的游牧民族,几乎与中原王朝同样古老。近千年之前,他们的祖先出现在瀚北草原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逐水草放牧牛羊而生。在斗转星移的千年时光里,人口逐步增加,部族逐渐壮大,人民也逐渐分化,最后形成了六个大的部落族群,其中最强大的就是后来一统北茹民族、被前朝皇帝赐以国姓的刘氏。
北茹王刘辉是北茹首领称王之后的第四代。前朝瓦解之后,北茹趁机称王自立。昱朝建立之后北茹虽然再度称臣,但对使用王号一事不肯让步。昱朝交涉无果,便默认了既成事实,准备待国内休养生息一番,再来解决北茹势力不断扩张的问题。
然而昱朝立国之后便麻烦不断,始终没能积蓄足够的力量平定边境、震慑藩属。此消彼长。北茹民族天生好战,刘辉本人亦是野心之辈,才有今日的永嘉劫难。
几代人数十年的因果,落在了永嘉帝司徒晔年轻稚嫩的肩上。
他久违地坐进了那辆专门为他准备的囚车里,穿着一身还算干净的龙袍,身上没有枷锁,面色平静无波。脖子上的伤处不再缠绷带,只是尽量将龙袍的衣领竖起,多少起到一点遮挡的作用。
在他身后,被俘的皇室宗亲、文武官员、手艺匠人,按照身份高低步行跟随囚车。夹在他们前后的都是人高马大的北茹骑兵,铁甲铮铮,马蹄齐整,每个战士脸上都挂着胜利的喜悦和强者的骄傲,愈发衬托出他们这些俘虏的凄惨可怜。
围观军队凯旋的北茹百姓们站在街道两侧,时而高声欢呼,时候大声嬉笑,对着囚车和俘虏队伍指指点点。司徒晔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能猜到他们的意思。任何人都不难猜到,这本就是对俘虏的公开羞辱。
他能做的只有挺胸抬头地坐在囚车里,暗中握紧双拳保持镇定,展现出身为中原天子应有的仪态。若他惊慌失措流露出惶恐的神色,只会增加围观者的耻笑。
在他前方隔着大约百人的精锐骑兵队,便能看到李景肃的背影。马背上的李景肃看起来高大威武,身姿凛然。穿着最豪华的盔甲,骑着最威风的战马,他获得了所有人的欢呼与喝彩。尚武民族崇拜力量。攻下中原王朝的都城、俘虏了高不可攀的中原皇帝,李景肃已经成了北茹人心目中的战神。
司徒晔惆怅地看着被狂热民众疯狂拥戴的李景肃,心底涌起一股羡慕的情感。他羡慕北茹王能拥有如此出色的将领和军队。倘若自己麾下也有这样善战的将军和骁勇的士兵,自己也不至于落到阶下囚的境地吧?
这情感说不出口,但他的的确确,是羡慕的。
大军从平栾城最宏大的南泗门入城,笔直宽阔的中央大道贯穿整座城池直通皇宫。司徒晔观察着陌生的城市,心中感概万千。
平栾原本是属于中原的城池。数十年前战乱之际,北茹趁机占据了城池及周边大片土地,并扩大城市的规模、营造宫殿,正式定为国都。原本居住在草原帐篷中的游牧民族,如今的生活起居与中原王朝的差别已经不是那么明显。
短短不到百年的时间,双方的国运已经近乎逆转,自己也从接受朝贺的天子变成了任人鱼肉的囚徒。司徒晔内心唏嘘,几乎落下泪来,生生忍住,只为了不想让敌国的军民看笑话。
游街示众的入城仪式漫长得叫人难以忍受。中央大道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他感觉度日如年,才终于到达建在城北山坡上的王宫前。宫门大开,威武的禁卫士兵披甲执锐,依仗齐备。李景肃的帅旗在宫门前停下,他本人翻身下马,等在宫门之外。
片刻之后,一匹装饰华贵的黑色骏马从宫殿中单骑飞驰而出。御马的人披着灰色大氅,头戴装饰了皮毛的头冠,来到李景肃面前瞬间勒停了马匹,姿态极为潇洒。
包括李景肃在内的骑兵全部下马,单膝跪在地上行北茹的跪拜礼,齐声高呼:“王上!”
北茹王刘辉哈哈大笑,声如洪钟:“景肃,终于回来了!孤等了好久!”
李景肃恭敬地回答:“臣李景肃不辱王命,向王上进献俘虏一千一百十五人、金银珠玉七十六车,以及……昱朝皇帝、永嘉帝司徒晔!”
刘辉哈哈大笑:“干得好!不愧是景肃!”
策动马匹小步走到囚车旁,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坐在车里的司徒晔,问道:“你就是昱朝当今的皇帝、永嘉帝司徒晔?”
司徒晔按捺住紧张的心情,按照中原的礼节作了个揖:“司徒晔久闻北茹王威名。以这不像样的模样相见,大王莫怪。”
刘辉笑道:“不怪、不怪。听闻中原的少年天子姿容秀丽,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姿容秀丽算不上什么夸奖,更何况是对着一个囚徒说这话,让司徒晔有几分忐忑,只得轻声回道:“大王说笑了。”
“呵呵,孤可没有说笑。永嘉帝这细皮嫩肉的,怕是在平栾这寒冷偏远的地方住不惯。不过没关系。若永嘉帝喜欢朔阳城的温暖舒适,待来年春天,孤再去把它打下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