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是那么心高气傲,睥睨众人。
可是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少年昔日利剑出窍,行侠仗义,一枝荼蘼尽揽山川的春意,也曾一身红装骑白马,一日观尽大雍繁花。
但如今,一朝十几年的苦练化为泡影,自云端跌落红尘,又泥泞满身。
他已经,拿不了剑了。
……
夜半时分,热闹的喜事逐渐冷却,顾府恢复了昔日的宁静。
喜房的蜡烛烧弯了腰,垂下点点滴滴的烛泪。方才小姑娘哭累了,索性抱着桌子上的合卺酒喝了起来,那阵仗像是要把自己灌醉似的。
李衍后半夜勉强吃了点点心,一个没注意,顾瑶已经干掉了一壶酒,开始预备着耍酒疯。
她眼睛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如今喝醉了,连脸蛋也是红的。
“够了,别喝了。”李衍把她的酒碗收走,小姑娘却死死攥着,不肯松手。
“阿衍……”
又要来了。
李衍轻叹一口气,然后便听到顾瑶带着哭腔的:“呜呜呜呜对不起……”
她刚才闷着头道歉,哭哭啼啼地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哽咽得根本听不懂在说什么。喝醉后又开始不厌其烦地说“对不起”。
失去武功的那些日子虽然痛苦,但是已经过去了。时间让伤口愈合,也让冲淡了经受的痛苦。李衍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和他人说起此事,以这般冷静的口吻。
只是顾瑶的眼泪像是开了闸的大坝,不要钱似的流个不停,让他都有点莫名其妙。
“你若是想和离,明日……明日我陪你去找阿爹,就说是我要你写休书,他肯定会答应的。”
她说完这句话,心脏却一抽一抽地痛了起来。可是他在顾家受了这么多委屈,若是想和自己和离也是正常的,这一切都是一个错误。
“……陛下亲赐婚约,三年之内不可和离,否则便是欺君之罪。”李衍叹了口气:“好了,别哭了,早点睡罢。”
再不休息天都要亮了,明日若是睡到日上三竿,这误会怎么洗都洗不清。顾瑶一听“睡”字,泪眼模糊地看了看绣着鸳鸯戏水的大床。
洞房花烛夜,“睡”似乎只有那一层意思。
红色的被褥子一片喜庆,里头塞满了花生桂圆,寓意着早生贵子、多子多福。所以李衍的意思是……是要洞房吗?
她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床边走去,只是一个腿软,眼瞧着就要摔倒,李衍迅速扶住了她。
两个人顿时失去了重心,“扑通”一声倒在床上。
“咯吱咯吱”,床上的花生桂圆发出碎裂的惨叫。
小姑娘浑身酒气,目光悲伤而朦胧。李衍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皱起眉头:“顾瑶,你还不快起来!”
“洞房。”
说罢,顾瑶开始解自己的扣子。
此情此景本是旖旎,若是被旁人看到却要大呼惊奇了。一个醉醺醺的小姑娘,睫毛上还挂着眼泪,满脸视死如归地扯着自己的衣裳。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李衍伸手想要阻止她的动作,却没想到被她力气大得惊人,眼瞧着扣子解不开,索性扯住领口的两端,“呲啦——”一声刺破了一个口子。
一片殷红之中,雪白的肩头一闪而过,女儿家细腻温热的皮肤,很快在这寒冷的冬夜起了层鸡皮疙瘩。
“我们……今天拜堂成亲……本该洞房。”
万幸她停了动作,没有再继续撕扯那可怜的领子,堪堪露出了一点玲珑的锁骨——若是再撕开,李衍估计就要君子非礼勿视,自戳双目以证清白。
“今日成亲,本就并非我意,”李衍冷声道:“洞房之夜我不会碰你,日后也绝对不会。”
顾瑶闻言,委屈的眼泪又冒了上来。
“可是我想和你……至少我可以让你……”小姑娘又羞又急,结结巴巴:“我、我真的提前准备了的,洞房的时候该怎么做,做什么,我都知道的!”
说罢,耳朵便染上一抹羞怯的粉色。
她急着要证明自己,便想去拿那本永安笑笑生的倾世巨作、被自己藏在床缝中的《春间三十六式》,结果人还没下床,便被李衍拽了回来。
他自然晓得她是从哪儿了解的,毕竟之前就撞见过她在看椿宫册子,这小姑娘瞧着傻,实际上一肚子花花肠子。
但是她的喜服已经撕得破破烂烂,若是这样跑出去,第二天指不定要染上风寒。
李衍轻轻叹了口气。
“你若不睡,那便随意。”
说罢,他背过身去,空出一半的位置。
小姑娘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窸窸窣窣地爬上床,伸手戳了戳李衍的后背:“你不生气了?”
他没有理会。
顾瑶不肯放过,又戳了戳:“李衍……你不说我睡不着。”
“……”清冽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睡不着就给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