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难过,可难过太多了、太久了,于是她的脸好像已经僵硬了,甚至摆不出什么表情了。
所以她只举起手中的令牌,在所有人的注目中,用一种毋庸置疑的冰冷语调:
“我是楚如瑶,万仞剑阁掌门。”
楚如瑶说:“我以三山之首的名义,命令尔等停战。”
没有人说话。
岑知望着呈僵持之态的楚如瑶、晏凌与元景烁。
师尊没了,她要来扛起音斋的未来了。
晏凌善恶不可捉摸,人皇手腕酷烈铁血。
他们都太骄傲了,也太狠了,有不惜杀千万人以成全来日太平的决绝。
可这里有这么多人,这天底下还有那么多人,究竟还要多少人,会变成那被碾碎的“千万人”,流尽了血,求一个不知何时到来的太平。
岑知望着他们,望着远远近近所有人复杂各异的神色,突然带着身后音斋的诸多弟子齐齐屈膝低头,声音清冽坚定:“缘生音斋,恭听剑阁号令。”
空气陡然一凝,不知多少人愕然看向她们。
谁也没有想到,缘生音斋会这么选择。
三山如流星陨落,所谓的沧澜魁宗万仞剑阁仅剩楚如瑶一人,她的资历、她的名望,甚至不及叛宗的晏凌与血屠三州的人皇元景烁。
她压不住这九州,压不住这天下英豪,正如俗世年幼的皇朝新帝压不住倾颓的山河,所以注定将有群雄并起,狼烟烽火并百鬼魑魅丛生,列侯纷争割据,在血与白骨的广阔原野上,建起新的秩序与王朝。
他们来此,是为亲眼见证黑渊主与人皇的一战,有人中庸自持只求自保,有人想抢占先机投向最强大的胜利者,更不乏有人抱着两虎相争渔翁得利的小心思……空气纠缠着每个人浓重而不可告人的野心与欲望,谁都在权衡,在犹豫,在选择。
但音斋已经做出了选择,作为如今仅剩寥寥的九门,新一任的斋主毅然第一个将所有的筹码推向剑阁,推向那撑起剑阁之名的年轻而仅剩的凤鸣剑。
乌深望着镇静俯身的岑知,又去望那从高处看来的楚如瑶。
他脑子没有那么好使,他不明白这些人一个个到底都想做什么,他只记得,掌门陨落前,攥着他的胳膊要他跟住剑阁。
许多许多年前,金阳罗堂的老祖,便是为沧澜祖师爷铸剑修剑的筑器人。
沧澜祖师爷走一个地方,老祖就赤膊背着铸鼎跟去一个地方,沧澜祖师爷杀一个魔头、杀一头凶兽,剑裂了卷了,都是老祖来修。
剑阁有一日,金阳罗堂就要跟一日
三山之首,天下忠义士必云合而影从,不正应如是。
乌深双手撞拳,声如洪钟震响:“金阳罗堂,听剑阁号令。”
众人一惊。
楚如瑶看向他们的方向,眼底隐有震动,嘴唇缓缓抿紧。
两门俯首,气氛逐渐古怪,许多没什么野心的中立势力左右望了望,一咬牙也躬身行礼:“我等听剑阁号令。”
晏凌没有说话。
从与元景烁交战,直至楚如瑶的到来,他始终沉默得便像一座雕塑。
海畔沙滩上,云长清骑在马上,一只手臂攥住缰绳,望着周围的场面,迟疑地望向元景烁。
所有人都暗暗观察着他的神色,揣度着他的反应。
盛年的人皇慢慢抬起头,看向楚如瑶。
他的肩膀贯穿血洞,鲜血蜿蜒过金甲,暗沉的红染脏了金色昭烈的辉煌,披风迎着海风猎猎震荡。
他的面容英俊深刻,神情却冷酷。
“剑阁之令…”
他笑起来:“我若是不遵又如何?”
许多人脸色微变。
楚如瑶冷冷看向他,剑阁掌门令牌沿着手腕滑入袖中,她张开手,露出掌心一颗拇指大小的浅褐色圆珠。
元景烁眯着眼看去,忽然顿住。
那是一颗菩提子。
“万净禅刹,已陨。”
楚如瑶一个字一个字:“明镜尊者化神不渡,自碎元婴,化为这一颗菩提心。”
莲花开,菩提坐。
那是沧澜最后一位镇坐苍生的长者。
从今以后,莲花再也不会开了。
“尊者将这颗菩提心留给我,请我来东海,护佑黑渊之主入东海。”
楚如瑶没有看晏凌,没有看任何人,只盯着元景烁,眼中渐渐泻出悍然的决绝之意:“谁阻他,这颗菩提心便会落在谁身上。”
“谁不听剑阁令,谁阻他,我的凤鸣剑就与谁不死不休。”她一字一句:“谁阻他,我便杀谁!”
元景烁望着那一颗菩提心,望了许久。
海风都在他的缄默中凝寂。
很久很久,他才开口
“我不信晏凌,我亦不信你。”
元景烁哑声:“但既然这是明镜尊者最后一话,我便放他一次。”
“仅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