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来到丽华宫,愈安宫的那场大火后,他们就将寝宫搬到丽华宫,丽华宫里还有一大片旧时仿照她宫殿种的大片芍药林,只是这时节天还冷着,芍药园里还没有花,枝木已经生长得过于葳蕤。
她住的地方,一桌一物都没有变化,她记得那天她终于想起来所有的事,闹着要回充国,中途她曾回来自己的住处一趟取东西,阿彻追在后头来了,他们争执起来,她气得不想再看见他,随手拂袖将矮案上一个玉瓷杯砸了。
现下,那个碎掉的玉瓷杯已经被收拾起来,用一个锦盒好好地收着,她打开一看,才发现那碎掉的杯沿上沾染了她的口脂。
他是因为那沾上她的口脂,才会舍不得扔掉,收在匣子里的吗?
有个从前就守在这里的老宫女见她回来了,过来同她行礼后,开始叨叨絮絮地说起她不在时候的事情。
“女郎离开了以后,陛下也没有将我们遣散,他夜里不住他那屋里,总是让人抬一张矮榻过来,就睡在女郎的屋里。有天夜里有宫人不巧撞见,陛下竟然坐在女郎的床榻边用鼻子嗅,一脸迷恋的样子,我们都要以为陛下疯了,幸好那撞见陛下秘密的宫人并没有被处置,陛下他隔天就像完全忘了此事一样,没有提起,那我们自然也不会去提他的糗事。”
“奴在想,陛下他大概很珍惜女郎在这里住的日子,所以才会这里生长出来的一草一木,都不肯让人剪掉,瓷杯碎了也不肯扔,女郎的起卧用具,旁人连碰都不能碰,就连我们这些老宫女,平日陛下也并不吩咐我们做事,也不把我们遣去别的地方,就只守在女郎的卧室旁,就像女郎从未离开过一样...”
蓉蓉安静地听着那位健谈的老宫女絮絮不休地说着这些事。
古老的木棱窗外有鸟雀扑簌簌飞过,时光凝滞而久远。
尔后,蓉蓉又来到先前被火烧毁的愈安宫。
愈安宫如今已经被重新修葺好了,新修葺过的地方木色还很新。
那时候她还十分惧怕男子,不敢踏出宫殿门一步,所以都没有仔细看过宫殿周围的布局。
现在她终于看见,这里由大小十数间宫室,呈曲尺形排布,正殿后方有一个小花园,花园尽头又是一丛丛芍药林,枝叶掩隐间,她看见一间雕琢精美的牌匾,上面刻着“藏容殿”。
蓉蓉好奇之下走过去,发现在枝叶的掩隐下,那里围守了重重守卫。
“我能进去看看吗?”
带头的守卫看见邵蓉蓉,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让开了位置。
这间藏容殿,以往只有天子,和经得天子同意的人,才能进去,但是,天子也曾下过命令,这藏容殿里头的东西都是邵女郎的旧物,倘若某天主人要过来拿,决不能拦。
推开了藏容殿,蓉蓉看见了许多早已被她遗忘的旧物。
左边矮案上用锦盒绸布包裹着的桃木梳,是她当年从兽窟将浑身血污的少年拖回府邸时,用来帮他梳理头发的。
在野兽堆里生活了一段时日的少年,那会儿眼神变得极其凶戾,浑身带刺一般,谁都不让碰,她进笼子好几回都被他抓伤手臂,后来,她耐着性子编故事骗他,她对他说,这桃木梳子是帝卯赠给他生母之物,他若是同意让她给他梳理头发,这梳子就送他。
可后来有一次,带上他去参加宫宴,被萧狗识破了,先帝压根没有送什么破梳子给他母亲,她以为他已经将恼忿得将这桃木梳扔了,没想到还在这儿。
此外还有不少她的旧物,像是以前她逗他,在市集随手给他买的陶俑面具,有段时间因为萧狗频频召她去设宴,便抱到他屋里养鱼的青瓷缸,不知怎地裂成碎片后又被人重新粘合好了,还有...还有一个磕了角的碟子。
蓉蓉想了好久才回想起来,那是他躲在兽笼不肯出来时,她喂他吃芍药糕用的碟子,那个磕角是被他闹脾气不肯吃时摔的,那时候她并未因他撒气就放弃他,而是笑盈盈用手去捡回那破碟子,重新命人送来新的糕点。
她记得那个坏掉的碟子,她已经命人扔掉的,只是不知道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许许多多不起眼的旧物,如今竟都出现在这里,看着这些旧物,就像那些往昔又浮现在眼前一样。
她仿佛看见一个浑身是伤,充满戒备的少年郎躲在暗处,一边想靠近她,一边又抗拒,只能默默地收集那些她身边不起眼的旧物。
从那时候他就开始喜欢她了吧?
后来,她一次次将他推开,冷言冷语让他知难而退,她以为就能让他灭了那份心思了。
她这辈子注定内心残缺不堪,治不好,不可能爱上任何人的,可他却一直在找靠近她的办法,就连她跳崖死了,他也要祭奠鬼神,大肆兴建慕容庙,想要召回她的魂魄。
更是...不惜把余下的福气和命数,续命给她...
所以,他续命给她,他就注定逃不过这一劫了吗?
他...会死吗?
蓉蓉已经不敢去想,眼泪糊了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