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着实有些任性了,明知你还未归来,便执意要走,如今却又累得你多跑一趟。”
郗翰之心口抽痛,闻言只觉眼眶泛酸。
他抬眸望着母亲,郑重而颓靡。
“母亲,本都是我欠她的。”
……
初冬,江北已有几分凛冽,然南方诸地,却仍如秋日般,稍有凉意,却不刺骨。
阿绮于巴陵登舟,过洞庭,沿沅水继续南行,本还觉水中行舟,凉风彻骨,待越往南去,却越觉温和。
眼看将到万寿,她心中阴霾一扫而空,竟一日比一日愉悦。
这日,风和日丽,天高云低,江阔风清,船只涉水行过,恰能迎风一观两岸景致。
阿绮一时心中敞快,便披了厚厚的衣袍,带着翠微一同往甲板上去观景。
清风徐来,分明是冬日,却教人恍惚以为已是初春。
翠微伸手替阿绮理了理衣袍,笑道:“南方到底热些,若是往日,戚娘怕女郎着凉,定不会让女郎出来。”
阿绮亦觉心神舒畅,闻言点头道:“到此处的确不觉凉了。我记得阿姊在信中说过,从前人人皆道宁州一带是蛮荒之地,民无教化,风俗迥异,可去了才知,那里气候温暖,景致颇美,许多土人部族杂居,虽不如北方贵族们懂得诗书礼仪,却民风淳朴,热情善良。”
翠微望着她迎风而立,满目好奇地望向岸边的灵动模样,心意微动,道:“自从建康与阿萱娘子一别,已许久未见女郎这般开颜了。女郎可是喜欢此处?”
阿绮笑意加深,唇边隐隐现出半朵酒窝来。
她若有所思,点头道:“我的确觉此处景致十分不同。我自小长留宫中,莫说天下山川,便是那小小建康,亦有许多地方未曾去过。如今来此,竟有神思清明,心境开阔之感,若以后能长居此处,似也不错。”
翠微未明她话中深意,只一笑而过,道:“女郎说笑,阿萱娘子居此地,是因随夫君在此任职。女郎哪里能长居此地?”
阿绮心中自有计较,不再多言,只继续望向岸边。
岸边树木葱郁,未见衰色,平地处,亦有百姓屋舍相连,其形制亦与京畿一带迥然相异。
她眼中满是好奇,忽而指着路上一处结伴而行的女郎,道:“你瞧,此地的女子,平日衣着,也与咱们十分不同。”
翠微闻声,也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却听身后一道含笑却沉稳的嗓音,道:“此地民俗,女子皆着彩衣,戴银饰,平日性情奔放,个个能歌善舞。可惜今日非节庆之日,否则,夫人当能听到这两岸年轻郎君与娘子们一同对歌。他们的歌声高亢嘹亮,便如这山川之势,起伏而绵长,悠远而悦耳。”
阿绮循声望去,只见一身褐袍的袁朔,不知何时已立在身后半丈处,正含笑望来。
他话音落下,又指了指已靠向船沿的二人,提醒道:“此地看来水流平静,实则常遇漩涡,一个不慎,便会跌落,夫人且小心些。”
翠微向他行礼后,忙扶着阿绮稍退后些。
阿绮面上笑意淡了些,移开目光,侧身望着远处,道:“使君对此地民俗看来甚是熟稔。”
她因惧寒,自登船后,便长留屋中,鲜少出外逗留,虽与袁朔同行,却不常见到他。
许是因父辈纠葛,即便袁朔在士族间声望颇高,为许多人追捧,她却总是下意识有些抗拒。
然这一路行来,也确因有他在侧而变得格外顺畅,饶是知他颇有心计,定还别有深意,到底也令她有几分感激。
袁朔轻笑,道:“我说过,我在荆州多年,周遭山川人文,早已熟稔于心,此地虽已至宁州,却紧邻我治下,自然也要知晓些。”
阿绮但笑,略与他说了两句此地风土人情,便欲借故回舱中去。
然方转过身,却一下对上他闪着温润光泽的眼眸。
“阿绮,他——待你可好?”
他温和的嗓音恰融在江风中,却令阿绮一怔,片刻方反应那个“他”,指的正是她的夫君郗翰之。
“使君何出此言?”
她语气中不自觉带了半分防备。
袁朔轻叹一声,移开视线,道:“如今郗使君正与燕国大战,你却未等得他战果如何,便一人独往宁州来,教我不由多想了些。你无父兄可靠,孤身一人,总要教人多担忧些。”
他语调轻缓,仿佛真如熟稔的兄长一般满是关切。
阿绮不动声色,仔细望着他,淡淡道:“劳使君关怀,我与夫君间并无不妥。”
她始终清楚,她与郗翰之的纠葛,仅限于二人之间而已,对外人多言,只会徒增烦忧。尤其袁朔这般深沉不可测者,更要谨慎。
“是吗?”袁朔但笑,目中关切不变,“如此最好。”
阿绮未再多言,略笑了笑,便转身回舱中。
此处已近万寿,再行了不过半日,这数艘船只便已靠岸。众人改走陆路,又过半个时辰,终得入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