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绮——我的儿啊,你千万莫慌,我在外守着呢!”
刘夫人略带沙哑的嗓音颤巍巍自屋外传来,听得阿绮原本有些云里雾里,不知所措的心陡然亮堂了些。
她冲翠微使眼色,压着声轻道:“快叫人给母亲抬榻来,别教她冻着累着。”
翠微出去吩咐两声,便有人给刘夫人送了坐榻软垫并饮水点心。
刘夫人近来见自己憔悴心慌,不敢教阿绮见到,此刻却是什么也顾不得,被人浑浑噩噩搀至榻上坐下,便拨动手中佛珠,闭眼念叨:“我家阿绮胎位也正,日子也足,求佛祖庇佑,定教她平安……”
翠微在近旁听着,也不由心中恻然。
刘夫人未求孙儿如何,却求了阿绮平安。从前她还因恐儿媳无法生养而忧虑过一些时日,可临到头来,却还是将大人放在第一位的。
翠微咬咬牙,忍下那一阵翻涌的心绪,又叫人将刘夫人看顾好,方卷着衣袖又回了产房中。
妇人初次生育,须得数个时辰,一时间众人都屏息凝神,蓄着精力等着。
产房之中,阿绮捱着一阵比一阵剧烈的疼痛,渐渐有些疲倦。
翠微拿了本她平日爱看的书,一页一页读给她听,好教她分出些心思,不那么难受。
间隙时,稳婆则时不时同她说话,教她如何放松身子。
戚娘恐她一会儿脱力,先去问了医家,得了允许后,便去切了些参片来给她含着。
阿绮断断续续地痛了两个时辰,自傍晚至黑夜,已觉精疲力竭,虽参片入口后源源不断的苦涩滋味教她精神稍振,可她到底还是底子薄弱,不过半个时辰过去,便又没了精神。
眼看着痛感越来越剧烈,间隔越来越短,阿绮只觉自己仿佛一尾被人自水塘中捞至岸边浅滩的鱼,挣扎着想往近在咫尺的水塘扑腾而去,可浑身却被一种穿不透的窒息笼罩着,眼见那水塘不过一步之遥,力气却如细沙一般从指尖飞速流逝。
“夫人千万撑住,您胎位很正,眼看孩子快要能冒头了,万不能在此时失了力气!”
稳婆一面教她呼吸省力,一面又让人塞了半片参入她口中,教她含在舌头之下。
这一回,那一阵干涩的苦楚效用似也减弱了许多,只令阿绮振奋了一刻,便又萎靡了些。
她努力呼吸着,分辨着耳边稳婆说的“用力”,可身子却与思绪渐渐剥离。
恍惚间,眼前闪过耀目白光,一切都似忽坠云雾间。
她的眼前是一副缓缓展开的画像,像上绘了位双十年华的女子,眉目秀致端庄,笑容温婉柔美,正满是慈爱的注视着她。
忽而那画中女子竟动了,顺着画轴款步行近到眼前,弯下腰来,眉眼弯弯注视着她,柔声唤:“阿绮。”
阿绮怔怔的抬眸注视着眼前面目熟悉又生疏的女子,仿佛能嗅到那垂下的长发间温馨宜人的芳香。
她眨了眨眼,隔着薄雾唤:“母亲。”
这是庐陵公主萧茂英,她未曾谋面的亲生母亲。
“好孩子。”母亲俯身伸手,想要抚摸她的面庞。
阿绮觉得心都颤了,似多年旧梦成真,令她情不自禁仰起头,等着母亲的温柔抚触。
然就在此时,母亲身后又传来一声熟悉而温柔的嗓音:“阿英——”
母亲的手停住了,与她一同往那处看去,正见一未至而立的英俊郎君,一身白袍,满面温柔情意,正望着母女二人,缓步而来。
那是当年的士族翘楚,大司马崔恪峤。
阿绮一时怔住,双眸一眨也不敢眨地望着眼前的父母双亲,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父母双全,是她十八年来深埋心底的夙愿,今日似乎就要实现了。
……
阿绮神志迷离时,周遭众人却急坏了。
稳婆使劲儿掐着她人中,翠微则在她耳边不断地呼喊,却只见她苍白着脸和唇,双眼渐渐失神,一面微笑,一面又自眼角流下泪来,似陷在梦里回不过神来。
稳婆只觉不对,摆手制止翠微,道:“夫人这是失了力气,神思不清了,快去叫医家来扎两针提神,再这样使不上力,孩子也难出来了!”
翠微连连点头,转身便出屋往院中去。
幸好有当日崔萱临盆时的险境为戒,医家早已在院中候着,一听唤便忙提着药箱往屋里去。
刘夫人等了数个时辰,虽已精疲力竭,却仍坚持坐在月下不肯进屋去,一见翠微出来,既想问情况,又恐耽误了,只僵直着身子,更快地拨动佛珠。
恰待医家进屋后,院外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还夹杂着府中仆从上气不接下气的解释:“……入产房已有三个时辰了,老夫人也一直在院中守着——”
刘夫人扭头望去,但见院门外,月光与烛火辉映处,一众仆婢正簇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快步行来,正是流言中已凶多吉少的郗翰之。
“翰之!”刘夫人愣了一瞬,随即又惊又喜,耐不住流了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