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菁芜立刻对他招了招手,可他却视而不见,目光掠过她的身影,并未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只是微微眯眼,望着头顶的虚空看了一会儿,就又低下了头。
“他看不见我们?”赵菁芜惊讶道。
“应该是。”寒氏月道,眉心也微微拧紧了。
大概是时辰到了,沈青阮又向着蛊池走了几步,然后伸出一只赤足,迈了进去。粉色的池水瞬间吞没了他的脚踝。
在他接触的池水的一刹那,三人明显看到那些蛊虫齐齐静了一下。但接下来,它们就如同渔汛一般,疯狂地朝着一个方向涌了上来。
沈青阮停了停,身形巍然不动,头低垂着,看不清表情,无法猜测他此时的感觉。
像是适应了一会儿,他又将另一只脚踩进水里。这次淹没的地方更靠上一些,大概到了膝窝。宽大的斗篷铺散在水面,像一朵静谧的莲。
看样子,池边大约砌有一道石阶,他正踩着阶梯,一步步往下探去。
在池水没到腰腹时,他停下脚步顿了顿,然后继续水平前行,最后停在池子中央。
那里似乎有什么可以坐卧的地方,隐在水中,三人在上面看不清楚。
沈青阮就在此处坐了下去,仰面躺倒,正在池水将将淹没脖颈的地方停住,整个身子都隐没在水下,只露出脖颈和头颅。
这下他的脸平仰向上,不再有黑发的遮蔽,完全暴露在三人面前。
只见他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而淡漠,没有半分表情。墨黑的长发在他身后铺散开来,好似一匹上好的玄色锦缎。
宽大的白色斗篷似乎也是由锦缎制成,一开始在水面漂浮着,慢慢吸饱了水,就渐渐沉寂了下去。
凌萧扶在晶石镜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扣紧了,自从方才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他的心就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此时望见他毫无血色的脸,他的情绪越发激荡,甚至连双唇也跟着微微颤抖。
他就打算自己一个人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默默经受这一切吗?
凌萧心中暗道,愤怒,难过,以及其它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翻涌上来,搅得他一颗心几乎拧了个个儿。
然而晶石镜下的沈青阮丝毫察觉不到外界的动静,他就着这个姿势稍稍适应了一会儿就又坐起身来,伸手到左脚脚踝处轻轻动了一下。接着是右脚,同样的动作。
做完后,他似是有些不适,调整了一下坐姿才又躺下身去。
然后轮到左手,同样是简单的两三下。做完后,他仰面躺好,把斗篷的带子放进上下齿间。
接着右手伸直抬到与肩平齐,缓缓垂落到水里,停在某一处,轻轻动作了一下。
“阮哥哥他……是在把自己绑起来吗?”赵菁芜迟疑道。
寒氏月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凌萧知道他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在这么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将自己像牲畜一般捆缚起来,当真如同献祭的祭品,是何等的屈辱和难堪!
然而更为可怕的是,捆绑可能并不只是一个仪式。万蛊噬血的巨大痛苦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但祭礼一旦开始就不能中断,他们将自己捆绑起来,其实是在保自己的命!
一想到此处,他的呼吸便忍不住重了起来。十指死死扣住光滑的镜面,似乎恨不得在上面抠出十个洞来。
自从沈青阮下到蛊池中来,池中的蛊虫就兴奋地如同疯癫,疯狂挣扎扭动着,前赴后继地涌到他身边,却又被斗篷隔住,只能焦急地四处乱撞。
沈青阮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体贴地将头歪向一侧,口中使力,系着斗篷的带子登时散落开来。
裹身的白布退去,蛊虫蜂拥而上,在他身上扭动出一个人形的旋涡。
他眉心微动,轻轻颤抖了几下,紧闭的双目猛然睁开,痛苦之色几乎要从眼眶中溢出。
隔着虚无的晶石镜,凌萧觉得他正直直地望向自己。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似乎在无声地诘责着他,就像在那个荒诞不经的梦里,悲愤地质问他,为何要喝自己的血。
猝不及防的,他的心理防线忽然崩塌了,之前做出的种种预设统统变成了狗屁,他像个傻子一样「嚯」地一下站了起来,整个人都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本以为自己激烈的行为会惊到另外两人,可下一瞬,赵菁芜也在他身边站了起来,双手掩面,竟是在低低抽泣。
寒氏月也罕见地没有去安抚她,而是继续呆呆地望着下方,半跪的身形像是被石化了一般,手指紧紧抓着地面,十根指尖全部因为用力而变得惨白。
“要多久?”凌萧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足足过了半晌,寒氏月才从俯跪的姿势抬起头来,颓然坐到一边:“一个时辰。足足一个时辰。他要在这个该死的池子里,躺足一个时辰!”
「啪」的一下,他一掌击在身旁的地面上,忽然以手抱头,痛苦地蜷缩起来。
没有人见过寒氏月如此失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