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秦很小就开始伺候季玉泽了,知道他年少时身体欠佳、体弱多病,但及冠后肉眼可见地好转了不少,至少不像现在这般。
当然,这也归功于季明朗曾将他扔给归隐山林的挚友一段时间,学了些武功。
既能防身,也能健体。
又能文,又能武,放到官场上是极有优势的,就是近年来消瘦太多了,小秦想,若不是自家郎君对仕途无意,一定能当上大官。
就是不知为何。
自两年前那晚季玉泽莫名流泪、第二日参加陆少慈葬礼无端咳出血后,便成这样了。
无论请多少大夫来看,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对此,季明朗和季夫人也是没法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日比一日清减。
反观季玉泽压根没放在心上,每日该如何还是如何,抄写佛经和作画。
其实还有一事,小秦没敢跟季玉泽提起,那就是季夫人曾到寺庙里为他求签,得到一支下下签,大师算出他活不到二十五岁。
素来好脾气的季夫人当即就当着大师的面扔掉了那支下下签,直言胡说八道。
话虽如此,她眼圈却红了。
大师乃出家人,面对季夫人的愤怒也只是摇摇头,手持一大串圆滑的佛珠捻着,闭着眼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而季明朗得知此事,神情不虞地甩了下衣袖,扔下句无稽之谈和让她不必总是乱操无谓的心就出府了。
“小秦?”季玉泽见小秦在发呆,不由得出声。
小秦立马回神,掀开帘子迎他进去,然后快手快脚地放好脚凳,坐上马车前板上,拉起绳子驱马从郊外回京城。
回到季府,季玉泽用温水洗了一遍手,没上药,小秦询问再三,最后在他的坚持下放弃。
说实话,小秦倒是不觉得自家郎君难伺候。
就是性子略古怪,心思比较难揣测罢了,其他的称得上优秀,并不会刁难下人,更从不会打骂下人。
是以,小秦发自内心喜欢这个主子。
季玉泽简单地换了一套素净衣裳,继而坐到铜镜前,将发上的梅花簪子取下,拭擦一下上面因雪融化而留下的水渍。
小秦站在一旁,想上手,还没动作就被他打断:“不用了,我自己来,你在一旁候着便可。”
桌子上摆着不少色泽极好的玉簪和玉冠,每一样都能毫无疑问地把那支用木雕刻而成的梅花簪子比下去。
小秦不理解季玉泽为何偏偏就喜欢它。
几乎常年戴在发上,可能他面皮长得太好,戴着也不突兀、难看,反倒添了几分清雅之气。
有一次小秦实在没忍住,便问季玉泽何时买回来的,对方又眼含疑惑地垂着眼睫,默不作声,似乎自己也不记得了。
可真是件怪事,要知道他的记忆力可是超乎常人。
准备好后,已是傍晚,他们一前一后地踏出房间,小秦发觉外面气温太低了,暗骂自己记性不好。
他跟季玉泽说一声,又急匆匆地折回去拿外袍。
月色如水,伴随着飘飘絮絮的雪花,夜幕缀满了星星,月亮倒映在院中水池。
季玉泽微微发红的手落入其中,轻轻一搅,水中月荡漾开,随着水波晃动着,四分五裂。
*
由于扶正林之前在京城待的时间并不是很长,相熟的人不多,只坐满了两桌,首桌当中全都是上了年纪之人。
而另一桌则是年纪较轻之人,比如是扶正林友人的儿子或女儿,男女同桌用食乃大凉常事,并无伤大雅。
扶媛坐在季玉泽对面,她旁边坐的是陆然。
按理来说,扶正林与陆然素无交情,此次宴会与他无缘的,毕竟陆然孤身一人,与扶家攀不上什么关系。
但由于扶媛跟扶正林说,若不是陆然前两年救了自己,她怕是没命了,想邀对方来扶府,好好地道谢一番。
所以,还是邀了陆然。
季玉泽安静地坐着,抬手端起桌前的茶轻轻地抿了一口,眼帘微抬地看向脸染薄红的扶媛,她偶尔偷瞄一眼陆然。
少女心事昭然若揭。
陆然则神态自若地端坐着,只时不时跟别的郎君搭几句话,会露出淡淡的笑容,仿佛没留意到扶媛失落的眼神,不给予回应。
只一眼,季玉泽便慢悠悠地敛回视线,不知想到什么,睫绒轻垂,遮了眼中神色。
他动筷子的次数很少,吃得也很少,不止是今日如此,这两年来亦是如此,小秦也劝过几次。
无效。
用完饭,季玉泽以身体不适为由,早些退场,季明朗与扶正林还有事商议,便让小秦跟他先回去。
从扶府往返季府需要经过长雀街。
今晚很是热闹,半空中悬挂着一连串五颜六色的小灯笼和红绸带,十分喜庆的模样,街边小摊林立,耍杂技的有不少,欢呼声不断。
宽大的街上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马车行驶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