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芸总是在御花园的那棵大树下看见安修尘在看书,紧锁着眉头,背脊挺得笔直。看完一页,便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捻开一页,再低头细细看。有时轻叹一声,有时会心一笑。
他眼睛极大,脸上也还带着点婴儿肥,可那面容上的神情却总是严肃的。安芸想走近,和他说说话,说说这御花园中哪一处的鸟儿最多,哪一处的花儿最美。可她总是胆怯,那人身上自带着避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偶尔鼓起勇气,她会装作不经意地来到那棵大树边,然后唤他:“哎呀,修尘弟弟,你也在这啊?”
“又在看书?你可真用功!”圆滚滚的脑袋一晃一晃,笑着讨好他。
安修尘总是应一声,然后自顾自地继续读书。他对这姐姐并没有什么好印象,都比他大两岁还奶里奶气地说话,带着一股傻气。再说了,自己在这宫中本就没什么朋友,更不相信什么亲情。自己的母妃虽然正是得宠,可由于出身民间,所以并没有什么实质地位。自己这儿子自然也常被兄弟姐妹们所不耻。
这样也好,自己本就是独自一人。安修尘低下头,敛下眼角的一丝阴霾。
“安芸,你老是热脸去贴他那冷屁股干什么?”安祺生有些恨铁不成钢,自己平时最看不起那人,故作姿态,拒人于千里之外。更何况他母亲出生卑劣,他有什么资格每天摆个臭脸?
偏偏父皇还总是夸奖他为人谦逊,读书用功,我看啊全是装出来的。哼!
安芸虽心里还是想和安修尘亲近些,可禁不住安祺生的碎碎念,终于也很少跟他接触了。只是日日认真读书,平时与夏蛮含冬们在御花园赏赏花,捉捉蝴蝶。日子过得也算畅快舒服。
一眨眼,已到了惠妃被人诬陷,安修尘落入冷宫的那一天。
安修尘被带到宫殿之中,被迫跪倒在地。他瞪大眼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被人牢牢按着头,又冷又疼。但他没有喊出声来,父皇平时待他很好,他相信父皇。
只听父皇的暴怒声一声声砸在他头上,他听不懂究竟发生了何事,只听得母妃哭得撕心裂肺,只听得父皇说要将他带到冷宫去。冷宫,他对这个词感到熟悉又陌生,总是听到太监说着冷宫的谁又发疯了,谁又自杀了,尸首被扔在宫门外,任野狗啃食。
他不敢相信,用了狠劲抬头看着父皇。安奕宏正在气头上,被他狠狠一瞪,更觉恼火,这兔崽子自己对他这么好,怕不是那淫妇和别人所得?不然,他何以这样恨我?
“拉出去!”把身边的古董花瓶砸了个稀碎,安奕宏气得浑身颤抖。那惠妃与自己相见于街市之中,惊鸿一瞥,便惹得情愫倾身。脸上覆着烟白薄纱,只露出眉眼。
就是这眉眼,像极了筠妃。
…….
安修尘读过许多书,但仍不懂为何父皇为突然如此对他,没有一点道理!他也发怒起来,像个发疯的狼崽子,逮到谁就咬谁,嘴里不住地呜咽着。
纵使他力气较同龄人大了许多,但怎敌得上强壮习武的侍卫们。一脚下去,双腿跪地,动弹不得,只留下一路的痛苦的呜咽声。秦一斤就走在他身旁,拼命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痛哭出声。谁家少年不狂放,安修尘虽为人冷淡,但心气比谁都高,他每日都想着如何扬眉吐气,让世上无人有资格看不起他。
看着少年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下去,秦一斤用尽全身力气在他耳边喊。可他什么也听不见,目光所及,都是破落漏风的屋檐,冰冷发臭的食物,太监宫女们的冷眼,以及镜子里日渐消瘦如死人一般的自己。他的人生戛然而止了。
仿佛安修尘和惠妃二人从未在宫中出现过,无人敢提起这二人,就连给他送饭食的太监宫女也拿白眼剜他,恨不得他能早点死,悄无声息地死掉。然后那点微薄的俸禄就可收在自己囊中。
每一天,安修尘都是在剧烈的胃痛中惊醒的,他挣扎着爬起来看看窗外是否放着个小篮子。如若没有,便闭着眼强睡一会,自然是睡不着的,因为肚子饿得太难受了。如有了,便拿起来狼吞虎咽地吃下馒头。运气好的时候,这馒头是新鲜的。要是碰上不新鲜的,便腹泻一阵,忍着剧痛的饥饿感,再等待第二天。
好想死,好想死,好像跟母妃一起死。
他每天都在心里默念,而后狠狠地鄙视自己。活下去,便还有希望。活下去,只要能活到明天,一切还有转机。
秦一斤也日日守在他身边,每次他昏睡过去,秦一斤就吓出一身汗,他不会是死了吧?等了一夜,他又挣扎着醒过来了,那就好。她看着他在积满灰尘的地上用树枝写字,一笔一划,写得极好。秦一斤在旁边鼓掌欢呼,和他一起赏字,虽然他根本听不见。
安芸不知道冷宫在何处,常常对着含冬撒娇,让她带着自己去看一看。可含冬总是拒绝。
“好含冬,我求求你了,你就带我去嘛!我保证,去看一下就回来,绝不干什么事情!”一脸虔诚。
“你带我去,我今晚就把夫子布置的课文全部背完,一字不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