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义定定地看着年轻的侄儿,深吸了一口气:“我想去,江南。”长安虽好,却不是他愿意久待的。
出身不是他能选择的,身为庶子也不是他的错,他想要上进又有什么不可以,凭什么要被压制,被欺辱,被鄙夷?
既然无法对抗,那就只能选择远离,去富庶且环境优美江南。郡守也好,别驾也罢。若说年轻的时候还怀揣着与世俗对抗的心思,伴随着岁月的推移,就只剩下了对安稳和体面的渴求。
“好。”
裴熙满口答应。
只要他说能做到,那就一定能做到,这就是裴熙!
裴义强忍心中激荡的情绪退下,从暗道离开,打小就跟随在裴熙身边的心腹裴宣这才从门口进来,恭敬地问:“郎主,这条暗道……”
“派人守着,暂且别封。”裴熙淡淡道,“给我备车,我要去卫拓府上。”
卫拓位高权重,想要见他的人不计其数,就算是高官显宦,没有拜帖也不成礼数,递了拜帖也未必能见到卫拓本人,但裴熙不在乎这些。他要见卫拓就直接驱车,就凭他的身份,有谁敢拦他不成?
更何况,卫拓也不会拦,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
说来也奇怪,裴熙去了卫府后,反倒不急了。他一向是反客为主,张扬肆意的性子,寒暄之后,来了兴致,便与卫拓对弈。
两人的棋路完全不同——裴熙气势凌人,步步杀机,却又处处布下暗手,看似横冲直撞,一往无前,实则算无遗策;卫拓偏向守势,滴水不漏,锋芒内敛。与他对弈,尤其是弈棋的高手,从来不会丢盔弃甲,不是和局,便是输一两个字,让你觉得下次有机会胜过他。然而这个下次,只会是遥遥无期。
正因为如此,棋下到一半,裴熙就直接把子给扔了,很不客气地说:“这样没意思,不下了。”
这种近乎“耍赖”的做法,由他做来,却是一派风流洒脱。
卫拓知裴熙生性骄傲,不容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让着他,但卫拓棋风素来如此,纵两人势均力敌,非与旁人对弈那般高下立判,卫拓也会下意识想到棋局结束后的落子格局,总留了三分余地。裴熙看出这一点,越下越不痛快,扔了棋子后,似是很随意地说:“大军凯旋,风光无限呀!”
“封官拜爵,乃是无数人一生所求。”卫拓平静道,“用性命换来的功劳,自然只得羡慕。”
“你说得不错,现如今我官也有了,就差个爵位。我说,卫元启,你觉得我来做这上宛侯,如何?”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仿佛只是谈论一张纸,一支笔的归属,眼角眉梢一派悠然,卫拓却能品度出这份轻松写意下的森然杀意。
很显然,在储位的争夺上,裴家嫡支的意见产生了极大的分歧。
不,如果单单是分歧,还不足以激怒裴熙至此。想必是裴家有什么动静,但裴晋还活着,事态未必不能控制……
可以控制归可以控制,却未必不会发生大事。
瞬息之间,卫拓已明白裴熙的用意,故他容色不变,语气不疾不徐,未有半分波澜:“此乃裴大人的家事,卫某并无置喙的余地。”
“你说得不错,此乃家事。”
只不过,不光是裴家的家事,而是整个皇家的家事。
想到自己从长安、洛阳两京动静中分析出的谁人手笔,裴熙冷冷一笑——上宛侯的爵位,他本是看不上,也没半点想法的,偏偏有人咄咄相逼。
既然你们这么想得到这个破玩意,那我就偏偏要毁掉它!我可以不得到,但我一定要当着你们的面给毁掉!
父子亲缘,兄弟情厚?当真可笑!
一个连世子都不是,就从小开始忌惮、打压他这个弟弟;一个成天就会“孽畜”、“孽畜”地喊,嘴上说以他为豪,实际上呢?他太出色,让做父亲的黯淡无光,如今连父亲的仕途都因他而阻,他还没半点回报父亲的意思。在裴礼的眼里,没告他“忤逆”,已经算是天大的恩德了不是?
“这家业大了,也有些烦恼。”裴熙百无聊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似笑非笑,“卫大人可千万留心。”
裴熙说得是什么,卫拓心中自然有数——暗喻姑且不提,卫家人口虽然简单,却也不是不烦的。关键就在于原配廖氏留下的嫡长子,无论从样貌还是资质,全都像足了母亲。
天生才能平庸也就罢了,偏偏摊上继母,哪怕继母无半点坏心,“捧杀”的流言也不可小觑。
见卫拓神情,裴熙笑道:“瞧我这话多的,些许小事,卫大人当然有解决的办法。”就算没有,那又如何?卫拓会在意这点小事么?
裴熙太清楚卫拓是什么人了,这位风姿恍若九天谪仙的宰辅早将全部的爱分给了苍生黎明,至于家庭嘛……归根到底,也只是让他显得“正常”,并不会真正走进他的内心。故裴熙没什么兴趣继续谈下去,只道:“天色不早了,别送我,我自己会回去。”
话虽如此,卫拓却还是送了他一程,再回书房,未完的棋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