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别说了。”
“潜台词是,他想要他爱的女人为他生一个孩子。”
“妈,好了,够了,你不舒服的话先睡一会儿好不好?妈——”
“进余啊,你知不知道妈最痛苦是什么?妈妈痛啊!”
唐母的声调突然扬高。
用一种几乎撕裂般的声音,她突然暴起,撑着身体坐起来,一下一下,当着他的面捶着自己的胸脯,哭喊着:“你不是他心爱女人生的孩子,所以我的孩子,生下来就是不中用的东西,他心里哪里有过我们?如果有,他怎么会这样对你,他舍得这样对你啊!”
“……”
“遗嘱,”唐母哽咽着,几乎字不成音,“他写的遗嘱,他要你和那个孽种分,一人一半,那个孽种都不姓唐,他竟然跟你分一半……你才是唐家的孩子啊。他这样羞辱我们母子俩,唐守业,他这样对你。进余,你让我心里怎么想?你让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惊讶。
沉重。
可笑。
这一切的情绪,似乎都伴随着唐母失控的嚎啕声,在唐进余心里,飞快地窜起一下。如陡然跳跃眼底的火苗。然而也仅仅只是一下。“噌”的一声,又悄然的,尽数熄灭了。
毕竟。
这个结果并不是最坏的结果。
甚至是他早就料想到的结局。
他却无法对母亲说出这样“宽宏大量”的话。只能选择沉默。
沉默着,轻轻拍着她因啜泣而不住起伏的背脊——薄薄的皮肤底下似乎就凸出骨节,她已瘦了太多了。
“我会处理的。”
他只是说:“天莱才是我自己的事业。妈,唐家的遗产,继不继承,继承多少,都不会对这件事有影响。我会给你养老,你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你不要哭了。”
我能扛得起来。
不要再哭了。
*
母亲的哭声仿佛是一种萦绕不散的魔咒。他嘴上在安慰着她,然而头痛感因此愈演愈烈,后来发展成只要一闭眼,就听到那种凄厉的哭声。无以名状的悲怆感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
姜越打电话来向他汇报公司事务,询问那些不动资产可以“动”,哪些不能动,他几乎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在回答对方。视频电话一挂断,室内重新陷入黑暗,属于他的房间里,似乎一瞬间已全然消散了生气,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最后将自己摔到床上。
睡梦中却也不得安宁。
他时而梦见自己小时候,在父亲的要求下,总是被迫不远不近跟在聂向晚身后。明明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梦里,对方却忽然回过头来,问他:“唐进余,你喜欢我吗?你娶我吧?”
时而梦见某个平静的夜晚,他甩开所有人站在楼顶,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手却紧紧握着手机,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问他,你要不要跟我回家乡看看啊?
画面是翻覆交杂的。他时大时小。
画面也是明暗不定的。
前半段是阴恻恻的黑,中间亮堂了,而后又是一望无际的灰色。
最后他好像变成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孩,走路都跌跌撞撞的,追着一个人的衣角。她走得好快,好像故意要甩开她一样,他在梦里,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她,但是腿好像不听使唤,他就拼命地追,拼命地跑,最后终于抓住了她的袖子。
艾卿在这个梦里回过头来,看着他,然后突然笑了。
【唐进余,你那天许了什么愿望啊?】
她问他。
这个梦就这样醒了。
他伸手想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手一挥,黑暗里却传来一声闷哼,似乎是他打到了对方的……头?一时间瞌睡虫全跑了个干净,他吓得坐起,伸手就去按台灯,不料手还没伸到,黑暗里,那人影又摇摇晃晃坐起来,揉着额头,瓮声瓮气“骂”了他一句:“你干嘛,起床气啊?”
“……?”
这声音。
“大老远从北京飞过来很累好不好,你不知道我周末去找我们院领导请假……打扰人家还被训了,说我疫情期间别到处乱跑。我一落地,就跑去那个医院找你,结果去了才发现你不在,又绕了一大圈才想起来你家的地址,打车都——”
“唐进余,你别耍流氓啊。”
“没。”
“没耍流氓你黑灯瞎火抱着我干嘛?”
“……”
“别拿沉默当令牌啊。回头记得请我吃饭。”
“……嗯。”
他一点头。
温热的眼泪便落下来。
从眼眶流过他的脸颊,滴到下巴,最后落进她的衣领里。
艾卿却仍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在黑暗里,默默用更大的力气,伸手回抱住他。
这一刻,他们的感情与男女朋友,与前任现任都毫无瓜葛。
——或许应该称之为“同舟共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