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屿舟的拳头仍在颤抖,此刻的他已摘了面具,神情更显凶煞:“张院判,你从医二十余年,就从出这么个结果。”
这句质问杀气四溢,那一丝克制之下的嘶哑像生满刺的链子,勒得人皮开肉绽,濒临窒息。
张院判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苍老的脸惨白不已,褶皱都堆了起来,不安地抖动着。
对方论年纪甚至可以算作孙辈,可他的气场实在强得可怕。
确切的说,是暴戾。
“此事,确是我有违医者之道,望国公爷宽恕。”老人匍匐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凉的黑玉石地砖上,彻骨的寒凉让他全身哆嗦,也更为清醒。
若此番得以保全,他便告老辞官,远远退出京中纷争。
可下一刻,这想法就被不远处的男人无情粉碎,他压着想将人一刀砍了的冲动,切齿道:“不想死就在我眼皮底下呆着。”
俯首在地的老人下意识看向他,神色错愕惊恐,却在对上裴屿舟眼眸的刹那低头应下。
看来这滩浑水他逃不掉了。
罢了,本就是他有错在先,便该有所偿还,否则死后大抵也难安生。
出了书房,压力骤减许多,张院判背着药箱,抬头望向广袤的,白云朵朵的天空,却是轻叹口气,原本尚且笔直的背,此刻已有些佝偻。
而桌案前的裴屿舟生生捏碎了他今日戴的面具,掌心一片通红,眼眸亦是。
姜锦芝是他的母亲。
但即使背上忤逆不孝,乃至是弑母的罪名,他也会还若梨公道。
倾尽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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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后,裴屿舟方才将今日的公文都阅完。
来到主屋时便见若梨正坐在桌前,挑着米饭往嘴里送,神思不济。
想到张院判今日坦白的话,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最后站定在不到三步之距的地方,无声地看着她。
若梨视若无睹,依旧自顾自地夹菜,用饭。
或许一个寻常的,爱重夫君的妻子会等候他,去书房寻他,温柔小意,体贴关怀,但她大抵此生都不会如此。
若梨甚至有那么一瞬在想,他为何不再晚点过来。
眼不见心不烦,她便能独自好好吃一顿饭。
半晌,裴屿舟的唇角动了动,他不曾有一言半句的苛责,来到若梨对面坐下,拿起筷子,也开始用膳。
屋内静默得让人心慌。
伺候在旁的丹颜和丹青皆是垂着眼帘,盯着地面,努力减弱存在感。
虽然二人用膳时向来甚少说话,但如此僵硬的气氛极为少有。
裴屿舟来之后,若梨用饭的速度就快了几分,没一会儿碗里便空了,她用帕子细细擦拭过唇瓣,起身就要离开。
“明日我会让叶神医进府。”
停下脚步,若梨回身看他,对上他那双漆黑的,叫人看不明白的眼眸,喉咙眼里像扎了根酸刺,动一动便疼。
气氛越发压抑。
丹颜和丹青忍不住抬头对视一眼,退了出去。
因为似乎下一刻,就会爆发。
“裴屿舟,我是不是该感谢你?”若梨突然便笑了,甚至笑得溢出了泪。
原以为他知道,或许就没脸再娶她,就算他还不死心,至少心存歉疚,不再这般拘禁,限制着她。
结果不过是她自戳伤疤,自己痛苦,他还是无动于衷。
哦,也不是,他高高在上地施舍了一句,让叶神医过来瞧她。
裴屿舟,我到底还是低估了你。
在眼泪落下前,在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倔强还不曾尽数崩塌时,若梨转过身往门口去。
她不要和他再待在一个屋檐下,一刻都不。
只是手还不曾触及到门扉,腰间便多了熟悉的,温热有力的臂膀,而她的肩膀也被环绕。
他从后面紧紧抱着她,像天地间最为牢固的囚笼,将她死死锁住。
“我护你。”俯首亲吻她头顶柔软的发丝,裴屿舟的声音很低,有着隐忍至极的哑。
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晚上,也终于明白了她那时的顺从和痛苦。
她想还他的恩,和他两不相欠,可迈不过心里的坎。
那时的她对他还有情,那份矛盾和痛苦至今历历在目。
如今她却宁愿再戳伤口,来赌他放手的可能。
可是梨梨,母亲是母亲,我是我,你为何一定要将这个结打死,不肯再给我一点机会。
“你所谓的护,就是把我软禁,让我日日面对你这个只手遮天的国公爷,要什么都得向你摇尾乞怜,是吗?”
“甚至避无可避时,我还要去见你那个疯子母亲,对她卑躬屈膝。裴屿舟,如果是这样,我宁可早些死。”
明明她并没有声嘶力竭,甚至因为哭泣,声音湿软无力,却字字如拳,狠狠砸在裴屿舟心口。
他甚至觉得无力辩驳,因为她说的似乎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