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没甚要紧事,只是老爷前两日说趁着夏日尚早,要将河道的闸口清修一事,柏大人等着老爷回衙商议定。两位大人落下批文,户科就好拨银子了。”
“林大人今日回苏州,我先去送送他就回。”席泠掣转缰绳,想起桩事,又转回来,“陶家宅子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噢,都往县衙办妥了,白丰年说衙内定下的连房契带地契拢共是五百两的价,是老爷要买,他定了,三百两的价。白丰年如今任着县丞,还是托老爷的福,也算他懂事,他说这话衙门是算的。”
“有劳你,我明日把银子给你,你替我办妥。”
“倒不必。”说话间,郑主事挨到马侧,席泠俯下身,他附耳去说:“三百两银子,取的是老爷下剩的那一万银子里头的。拢共三万银子,往苏州林大人府上送去两万两,除去买宅子的钱,现还剩九千七百两呢,正想着等老爷搬了房子,好送老爷家去。”
席泠漠漠点头,香风邅袍,袖口翛翛兜展,几千几万的银子也不似放在眼里,反倒将箫娘嘱咐的事情记挂在心上,“对了,陶家那些充公的下人,你叫白丰年替我寻一个叫晴芳的仆妇与她男人。寻到了,替我买下身契来,放在新宅里侍奉。”
郑主事铭记下来,点头应,“老爷放心。”
他缓缓抻直腰,“银子你自家留二千两,下剩的届时再送去就是,不急。”说话由袖中掏出张纸递与他,“再托你一桩事,这份身契,你在户科替我销了底,随你如何去办,人的户籍要落到我家。”
接来一瞧,是老夫人箫娘的身契,郑主事改用两手托着,匆匆看一遍,仰眼眱他,“落个什么身份呢?”
“妻房。”郑主事惊吓在原地,还没回神,他又道:“改个名,叫乌空水。”
言讫,他掣动缰绳,御马而去。郑主事怔着走出街来,遥望他的背影,朝长长的街市越走越远。两侧楼宇间,正逐渐升起有一轮红日,席泠的背影映在滚烫的日晕中,晔晔逼人。
日影上移,一地灿烂如锦。席泠自往城外翠山处送人,箫娘也正于绿波码头送元太太。元澜被撤了职,朝廷下令叫返回原籍扬州,阖家自然也跟着去。
好在元澜只是撤职,并未抄家,家底还厚,包了艘大船,好不气派。箫娘跟随元太太进内舱,只见处处雕饰,裀辱繁脞,坐在案上,她仰头顾盼一圈,不住咂舌,“不得了,包这一艘船,少不得一日十来两银子吧?”
“十八两。”元太太使丫头上茶果,又驱了丫头出去,拽着杌凳挨近箫娘,朝屏风外头张望一瞬,收回眼,放低声,“亏得你来,我这一走,不晓得几时才回南京。我们老爷说是回扬州后,再联络这里的人打算打点,过几年再往别处任官。若真到了别处任官,恐怕一世也难回南京了。他还不晓得我今日走,托你去告诉一声,就说、就说……”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周大官人,箫娘两眼巴巴地等她的话,谁知她想一想,竟忽然哭起来。
箫娘大吓,忙握住她的手,“这是怎的了?”
元太太自知失礼,忙搵干泪,默默片刻,深深一叹,“为着南京城闹这一场,我们老爷进了兵马司那样久,好容易出来了,又忙着打点收拾回扬州,我也不得闲请你到家来坐,所以你不晓得。”
“哪样事情?”
“嗨,”元太太依依行到槛窗前,又是一叹。这一叹,把江面吹皱,粼粼的波光在凄凄淡淡地拍涌,“我们老爷不晓得打哪里晓得我与他的事情,兵马司回来,就骂了我好些日。我抵死不认,老爷骂了些日子不骂了,心里那口气出不了,暗地里,就使人去打了他一顿。”
“我的天老爷!”箫娘瞠目结舌地跟随到窗,一时说不出别的话来,只顾歪着眼看她。
元太太忙转过眼来,抓了她的手央求,“你替我瞧瞧他去,可打坏了哪里不曾。回头捎个信到扬州,好叫我放心嚜。我与他,这辈子无缘了,只要彼此都还好,我就安心了。”
箫娘望着江水远翠,可是不得了,这偷情的还偷出真情来了?转念又想,万物有情,缘分天定,孽缘也是缘呐!
她在心里荡气回肠一番,点头应了,“成嚜,你放心,回首我就瞧去。好不好的,我使我们泠哥儿代笔,写信给你。只是你要留心,别叫你们老爷查去了。”
“我晓得。”
二人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就要开船,箫娘只得辞将登岸。码头上回望,元太太带着小姐到船头来,与她挥手。箫娘留驻许久,直望着那船朝烟波断肠处驶去。
回首待要登舆,却恍见乱糟糟的码头上立着个人,细细分辨,正是那位做瓷器生意的周大官人。箫娘要去寻他说话,众目睽睽,又不好去拉扯。
想他也是来送人的,只管立在那里把元家的一去不复返的船远远望着,凭目遥送芳尘去。望到望不见,他稍稍垂首,不知在想什么,在轻涛拍岸的码头沉吟半日,方肯拔腿而去。
箫娘这时才瞧见,他走路一瘸一拐,左边条腿迈出去,再把右边条腿往前拖。码头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