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河边的楼顶大宅,包圆了最高的两层。门厅、客厅、饭厅、跳舞厅,宽绰的大理石楼梯盘旋而下,一扇又一扇的大落地窗。傍晚日落,风景绝美。此刻天已经黑下来了,窗外挂着一轮新月,沉沉暮色下依稀能看到对岸的灯光,还有河上开着的船,水波映着月光,悠悠潋滟。
秦未平却还没说完,继续道:“这一整栋其实都是代表他们家的。自家人住几套,余下的放租。当初请了人来装潢,外面就都在传,说连厨房的墙壁上贴的都是金叶子。”
钟欣愉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搭腔。她刚才进过厨房,并没有金叶子。当然,这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这地方本来就是寸土寸金的。
秦未平像是能猜到她的腹诽,把剩下的话说完了:“这一阵,我和程先生在美国财政部讨饭,人家拿我们打趣,说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就在你们国家,他借了多少钱给你们的政府抗日呢”
言罢,自己先笑起来。
这算是个笑话吗钟欣愉疑惑,不懂秦未平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像是在暗讽。可等到宾客渐渐来了,却又看见他跟在全权代表身后,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
她只觉好笑,心里说,这算什么呢难道是怕她太逢迎了,抢了他的风头吗
也是觉得累了,做完签到处的工作,她便去和程先生打了招呼,说要提前离开。程佩青见她面色不好,让她坐他雇的汽车回旅馆去。她道了谢,搭电梯下楼,站在那个金色的小笼子里想,这一夜的募捐所得,或许也会被存进花旗银行的某个户头,变成曼哈顿什么地方的一座公寓,变成通用或者美孚的股票,根本不会离开美国。
许久以前,在沪江大学的课堂上,严教授就对他们说过,大清其实亡于金融上的崩溃。到了最后的时刻,那些个呼号着“为祖宗社稷万死不辞”的遗老遗少们,宁愿不要大清银行的利息,倒给管理费,也要把家产全部存进汇丰银行,好让他们在租界买地,或者干脆下南洋去买橡胶园。就像船沉之前奔逃上岸的老鼠。
她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要管这么多呢也许,只是也许,未来永远都不会到来了。
从那栋房子走出来,她没有坐程先生的汽车回旅馆,而是去了晨边高地,艾文的公寓。
她站在门口揿电铃,他出来开门,看见是她便是一阵惊喜,却也知道她不对劲。
“你怎么了”他问,伸手拉她进来,关上了门。
“没什么,”她笑着摇摇头,说,“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第58章 只能是我
原本是预备等艾文毕业再订婚的,但既然两个人已经在一起,事情难免变得急切起来。
艾文挑了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带钟欣愉去公园野餐。篮子打开,里面除了三明治和保温壶,还有个丝绒面儿的小盒子。
其实已经等于明说了。他握着她的两只手,单膝跪下,却又变得有些口吃,像小时候一样。见她笑出来,才镇定了一点,开口跟她说汉语,很郑重地样子。
“欣愉,”他看着她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要是搁在从前,她一定会反过来问他,你仔细想过吗别人会怎么看你但现在不会了,她知道他不在乎。
要是搁在从前,她一定不会答应,因为明知这件事会带来无数的麻烦。现在麻烦照样有,但她还是回答:“我愿意。”
求婚这回事往往就是这样。明明早就能预见到结果,等到真的发生,却还是惊喜交加。他们拥抱在一起,彼此亲吻。脑子里昏昏的,好像说了很多话,过后却又都不记得了。直到回去的路上,两个人才开始讨论实际的问题,比如以后住在哪里。
艾文认为这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时机,他马上就可以拿到学位,一切刚好重新开始:“如果你留在纽约,我就在这里找工作,如果你要去西海岸,我也可以跟着去。”他记得她说过桐油公司可能要在旧金山设一个分处。
“如果是香港呢”钟欣愉忽然问。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到香港,不是已经想好不管了嚒
“我也可以跟你去香港。”艾文欣然回答,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障碍。
“那你家里人呢”钟欣愉下意识地问。
他们一直当作那些人不存在,直至走到这一步,艾文才跟她说了家里的事。他的父母是杰米遗产最主要的继承人,带着那笔钱回到纽约,在长岛置了房子,一直住在那里。父亲前几年病逝了,关于他们订婚的事,他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他母亲,等到结婚之后发一封电报就足够了。
钟欣愉并无异议,毕竟连她自己也没把这个消息告诉程佩青,是因为不确定会得到怎样的反应。程先生也许会说,你有了结婚对象,我就放心了,像个欣慰的长辈。又或者会替她担忧,因为这个结婚对象不是中国人。
但安塞太太还是来了,大概是从艾文的朋友那里听到了什么,突然有一天,站在公寓外面敲门。
艾文似乎并不意外,甚至很早就考虑过如何面对这样的场景。他让钟欣愉进房间,自己在客厅与母亲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