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如果。
但转念,却又想到其他。哪怕父亲没有离去,在他们三个人之外,在那个小小的家之外,仍有无数无数的变故,无法抗御。
仅在此刻,此地,只是他们偷来的时光而已。
从初一到初三,放假三天。
他们继续着这错觉中的宁静,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过起日子来。
早晨睡到很晚,两人一同起身,在浴室里洗漱。他微仰着头,让她替他打上肥皂,细心地剃须。而后穿戴整齐,走到外面咖啡馆里吃午餐,再去百货公司买东西。
他们看了戒指。她选中一对素金的圈,厚厚沉沉的,是最老派的那一种。
售货员问:“小姐不看看嵌宝石的嚒现在正流行。”
她不曾理会,只对他玩笑说:“In gold we trust。”
大约也只有他们俩知道这句话从哪里来。
夜里回到公寓,他替她把戒指戴上,她也替他戴起来。而后在留声机上放一张唱片,还是 Leo Marjane。那个法国女人的吟唱,伴着他们跳舞,缓缓地,一遍又一遍。
就这样,直到初四的早晨,她很早就醒了,起身漱洗,换了衣服,在梳妆镜前化妆。
他也起来了,在她身后看着她。两个人都知道,偷来的时光已经过完。
他们一起吃早餐,一同出门。他把汽车开出去,送她到华胜大楼上班。
临别之前,他探身过来吻她,伸出手与她扣在一起,戒指相碰,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沉醉于那个瞬间,但也知道是会过去的。她要去见季冠卿,而他要去虹口,办许亚明说的那些事,替日本人庆祝国庆。
从车上下来,她走进大楼,去外汇科的公事房。
季冠卿隔间的门敞着,女秘书正在滤咖啡,看见她,唤了声:“钟小姐。”
“季经理今天过来吗”钟欣愉问。
女秘书回答:“说是要来的,上半天在总处有个会。”
钟欣愉点点头,坐到自己位子上。
但会议的时间很快到了,季冠卿不见人影。上面电话打下来,叫她替他去出席。
她于是带着笔记簿上楼,坐在一屋子男人中间,听着他们讲,眼下租界里有多少商户和公用单位拒用“中储券”,邮电局,电车公司,先施、永安、新新、大新……新法币根本推不出去。
总裁为此拍了桌子,说必要时得用上法律的武器,关照顾问律师去翻刑法与民商法,务必找出依据来,严惩拒不使用“中储券”的个人和机构。
会开到一半,依据还没找到,外面有人敲门进来,慌慌张张地与总处的秘书耳语。而后秘书又去和总裁汇报。一行人就此站起来,匆匆走了。
会就这样散了。混乱间,钟欣愉只听见只言片语,是关于季冠卿。
直到回到外汇科,女秘书哭哭笑笑地告诉她,说:“钟小姐,你知道吗季经理家里打了电话过来,说他早晨从芝兰坊出来,刚刚坐上汽车,就给人拦住开枪打死了。”
钟欣愉听着,意外,却也不意外。她知道,秦未平和欧师傅对她说过的行动,已经开始了。
第78章 纪元节
隔天报纸上登出新闻,说得更细了一些。
年初四上午九时许,季冠卿坐上私家汽车,从恺自尔路芝兰坊七号家中出门。车子开到弄堂口,前面过马车,司机停了一停。路边走过来两个人,突然掏出手枪,隔着车窗玻璃,对后排座位上的季冠卿连发四弹。其中两枪打空,一发子弹钻进他右边太阳穴,另一发击中后脑。季冠卿倒伏在车内,血溅得到处都是。那两人判定得手,即刻离开。
司机惊叫着逃出来,跑回季家去通知季太太。负责芝兰坊治安的司阁捕随即也赶到现场,打电话报告法租界巡捕房。救护车紧急出动,二十分钟之后,把季经理送到金神父路广慈医院。但经医生检查,说是伤势过剧,早已经救不了了。
这些细节,各家报纸上都写得差不多。但提及事情发生的缘故,却是各有各的说法。
英文报纸仍旧保持中立,只有寥寥的几句,说季冠卿近来在银行界颇为活动,至于此次遭遇暗杀是否与政治立场有关,巡捕房正在严密调查之中。
但调查进行了几天,侦缉科只在命案现场找到几枚弹壳,包探带了几个当时在近旁的路人回去问话,有的说看见枪手穿黑长衫,又有说是蓝的。到底是哪方面的人,更是不可知了。
而和平政府的报纸早已经得出了结论,强烈谴责重庆方面使用恐怖手段,渲染季只是一名银行业内人士,体体面面,年轻有为,且家中有双亲和妻子,以及四个孩子,都还年幼。
钟欣愉来回看着几份报纸,不禁又想起严承章。与福州路总巡捕房里的英国探长一样,在薛华立路总巡捕房里或许也有一个法国探长在抱怨——中国人就是这个样子,这一派杀那一派,要是租界的治安再坏下去,日本方面要求共同维护秩序,还怎么拒绝
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