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轻描淡写,而是她真的这样想。与她和林翼曾经的经历相比,这实在不算什么。而且,她越来越觉得,这其实就是秦未平安排她到这里来的原因。
不止一个两个,香港也有。
1950 年 1 月,英国政府承认了新中国。
也是在那个月,中行香港分行通电全国,宣布接受北京总行的管理。
紧随其后的,是中行在东南亚各国的分行与办事处,缅甸、印度、新加坡、巴基斯坦、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以及香港其他十几家中资银行,也都发表了起义通电,声明保护行产,听候人民政府的接管。
同年 6 月,朝鲜战争爆发。中国出兵援朝,美国对中国实行金融封锁,财产冻结,物资禁运。从那时起,这些散落在海外的机构便成了中国进行国际间资金划转的唯一途径,仿佛哨站。
也许还是那句话,不止一个两个,而是在每一处。
1951 年初,中环德辅道上的中国银行大厦落成,是当时香港最高的建筑。
那一年,香港分行的职员不满百人,只占了两个楼面。新华社香港分社,以及中国保险、中国外贸、中国航运在香港的办事处,也全都迁进了这座楼里。
钟欣愉分在七楼,做外贸融资,结算,也做侨汇,最要紧的就是想办法绕开封锁和禁运,把钱、原材料和关键设备弄进来。
此后两年,朝鲜半岛上打仗,香港也乱了一阵。到处都在传,此地的局势或许也会有变。许多人移民出去,地价跟着往下跌。
林翼却在用书画生意上赚到的钱买楼,石阶路,荷里活道,一个号码一个号码地买过去。
刚开始有人看笑话,说这下肯定套住了,血本无归。等到仗打完,局势逐渐稳定,地价重新涨起来,又都说他运道好,眼光好。
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这其实无关眼光,只是因为他们把此地当作家园,好或者坏,都是这里了。
那时,钟欣愉已经四十多岁,孩子们也都渐渐长大。
有人问,林太你为什么还要出来做事呢
她只是笑,说我先生总在家,我要是不出来,每天大眼瞪小眼地肯定要吵架。
话虽然这么讲,但实际上,他们却是形影不离的两个人。
他们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去皇后戏院看电影,告罗士打餐厅吃饭,半岛酒店跳舞,又或者只是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电视。但更多的时候,他们静静地坐在灯下,修同一幅画,写同一幅字。直到她烦了,喂水果给他吃。他捉住她的手骂她,说你当心弄到画上了,却又轻吮她的手指。
给孩子看见,总要做鬼脸。就连小金,那时候已经是老金了,都嫌他们腻歪,偏要从两人中间挤过去。
轮到她休假,他们便出去旅行。
有一年,去的是日本。是她提出来的,当时从香港坐飞机过去已经很容易。
他们去了东京,又到川崎市。但明治大学里的第九研究所早已经被美军接收,不能靠近。据说,美国人对所有特殊研究都很感兴趣,常常用免除刑期为条件,交换相关的资料。她不知道鹤原是否还在监狱里。
恰如香港当时在搞的索赔,有人收集了民间几千万的军用票,要求日本政府按价回收,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大战结束十年,银座的马路上还有轰炸之后未建的荒地,但当时的那段经历仿佛已经被掩埋了。
那天夜里,他们回到旅馆。
关了灯睡下去,她靠着他问:“那时候到底怎么样”
而他不语,抱了她许久,才对她说:“欣愉,我很想你,我真的很想你……”
她只觉好笑,因为他们分明一直在一起,转而却又动容,是因为懂了他的意思,这便是他当时唯一的念头。
回到香港,生活继续。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德辅道中行大厦已经成了她工作过最久的地方,办公室里的写字台上,家人的照片摆出一张又一张。
阿渡大学毕业,去了英国读艺术管理。这是在同风轩里发掘出来的兴趣,但她自觉没有做艺术家的天分,还是做个艺术商人更合适。
拿到学位之后,她留在那里的拍卖行工作。第二年写信回来,里面夹着一张照片,竟是她和秦未平的合影。
我又见到秦伯伯了!阿渡在信里写,字里行间都透着兴奋。
照片里的秦未平看起来瘦了些,两鬓染了霜色,又换上了曾经穿惯了的三件套西装,去伦敦是因为一次贸易上的会谈。
钟欣愉读着,只觉恍惚。他做贸易,她做外汇,哪怕是这样两个关系紧密的工作,她也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又过了几年,在行里看到北京来的报纸,上面登着他的讣告。她一瞬便泪涌,想他不过 60 岁而已。报上说是因为脑溢血,也许就是过去偏头痛的毛病。
那时,已跨入 1960 年代。中行的海外机构大多关闭,最后只剩下伦敦、香港、新加坡三个地方。郑经理也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