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和Caresse还是日夜颠倒,昏头昏脑的样子,直到下午三点多午觉睡醒才又精神了。起来的时候,我爸在客厅接电话,拿着听筒,含含糊糊的说:“没有,工作忙吧,呵呵呵呵。”猜得到电话那头是在问我有没有带老公回来。
等他电话挂掉,我说:“谁要是问起,就实话实说吧,又不犯法。”
爸爸点头,妈妈说:“你奶奶高血压,要气死了。”
这是个大家族,表兄堂弟的数不清的亲戚,往上数三代也只有一个嗜赌的堂房叔叔离过婚,而我曾经是这一辈儿里最好的。我们正商量着要不要索性大大方方的把我的婚姻状况讲出来,结果却是多余的,尚在彼岸的Victoria已经免费替我宣传过了。我不太清楚最早的版本是怎么样的,反正甲告诉乙,乙再说给丙听,慢慢的也不知道原来是怎么说得了。有个亲戚很关切的看着我,问:“现在怎么样了,事情都处理好了吧?”我以为他指的是离婚,就说已经好了。搞了半天才明白,他听到的版本是,我在美国被人骗了。
89.纸飞机
在上海。Caresse这样肤色的小孩总会吸引许多人的注意,引出更多关于她身世的问题。我说的许多人包括邻居、物业管理员、商店店员,甚至公园里同样带着孩子的陌生人。大人们喜欢逗她讲话,引她笑,叫她“洋娃娃”,转身却又在感叹:现在没爹的小混血真是到处都是。孩子们则是更加公开讨论她的发色、眼睛的颜色,大一点的会说出“血统”这样高深的词,好像她是一只半比熊半贵宾的宠物狗似的。
我以为自己会受不了这样的场面,但实在没有什么事情是真的忍受不了的,没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我不回避那些问题,不少说也不多说一句。而且,尽管看起来跟别的小孩不太一样,Caresse也有她自己的魅力,融入到他们当中去。她很快跟外公外婆混熟了,也喜欢跟小朋友玩,很愿意跟人家手牵着手走路。那些小孩子也逐渐喜欢上她。刚会讲话的小信很远看到她就大声叫她“咔咔”,六岁的诺诺调低滑板车的扶手,让她把着扶手站在上面,推着她在花园里转圈。她在阳光里面,笑的快乐无比。
几天之后,在餐桌上,我爸刚放下碗,Caresse突然说:“阿拉饭饭吃好了。”说的很响很清楚,那是她第一次说出一句句子,用上海话,不是英语。
第二天我跟Lyle约好要通个电话的。时间约在上午十点,因为那个钟点Caresse总是醒着的。九点半之后,我不自觉的看了好几次时间,突然发觉自己怀着一种几乎按耐不住的兴奋的心情。可能我只是因为高兴,想要把快乐的事情告诉其他人,也可能还有别的,不愿意承认罢了。
电话很准时的响了,我们互相问候,我把Caresse新学会做的事情、说的话,讲给他听,然后把小孩儿叫过来,听筒放在她耳边,说:“Caresse叫爸爸。”
“妈——咪——。”小孩儿一边笑一边叫的很响亮。越洋电话两头,所有人都笑翻了,连带Caresse自己。
她能说一整句话,却一直分不清楚称呼。对她来说,“妈咪”是对所有照顾她的大人的总称,我是“妈咪”,Lyle也是“妈咪”,保姆还有外公外婆都不例外。
等我回到电话上,Lyle似乎有点无可奈何,问我:“你说要不要带她去看医生,育儿专家之类的?”
“等我回来再说。”
“告诉我回程的航班号码,我过来接Caresse。”
“你来接Caresse吧,另外有人会来接我。”他不说来接我,我也无所谓。
“好。”他回答。
挂断电话,我妈看了我几眼,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忍不住了,问我:“你们两个现在到底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看你们好像还满好的样子嘛……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妈接着盘问。
爸爸则开始循循善诱:“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老是喜欢一手抓着爸爸一手抓着妈妈,一边走一边跳啊?你女儿要是也想这样,你一个人是抓她左手还是右手好啊?”
我没接茬,又是个没办法回答的问题。我只能叫自己相信Caresse不会因为我跟Lyle不能走在一起而错过任何一点点可贵的童年乐趣。
一个礼拜之后,我重新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爸妈在旁边看着,妈妈抱着Caresse,感叹:“刚刚熟悉了又要走了。”
而我拿起那个旧水晶球,问他们能不能带走,纽约可能有地方可以修。没有人反对。
飞机在JFK机场落地是当地时间下午五点多。照之前说好的,Lyle来接Caresse,我叫了Nick来接我。如果是Hiroh那样的环保主义者,一定会算算我们浪费了几升汽油,多排放了多少吨温室气体,只为了人类和人类之间微不足道的感情问题。
走出国际到达口的时候,Nick已经到了,靠在一面半人高的玻璃扶手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