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拖着行李上楼,打开门,开了灯。灯光下面,爸妈看起来有些苍老,可能是因为旅途劳顿,也可能是真的老了。隽岚心里又有些内疚,这一次是她让他们难过了。
她拿了自己的东西回房,一进门便看见郁亦铭送她的那把吉他还挂在床尾的墙上。她爬上去拿,拉开拉链,里里外外仔细摸了一遍,却是一无所获。
“你爸爸最尊重你,叫我不要扔掉,还是叠好放在老地方的……”妈妈站在门口,声明东西没了,与己无关。
可能就是这样吧,她心里想,这把琴跟她走了很多地方,北京、波士顿、纽约,其间送去保养过好几次,后来又飘洋过海寄回上海,谁会在意里面夹着的一张纸呢?什么时候没了,也不一定。
“没了就没了吧。”她回答,洗过澡便去睡了。
许是因为那张熟悉的床,这一夜睡得香而沉,早晨醒得也早,她穿好衣服出来,爸妈的房间还关着门。
她出门去买早点,外面很冷,天空灰霾,路边的法国梧桐剪了枝,像是死去的枯树,路上却已经车水马龙,一切街景都与香港截然不同。
这一片她住了快二十年,熟得不能再熟,往前走过一条马路有一家 做点心的百年老店,上小学的时候就常常光顾。她喜欢吃那里的小笼包, 总是直接要一客带去学校,一客是八个,装在白色饭盒里,外加一小袋米醋。若是运气好,遇上一锅刚出炉的就很好吃,放久了就不大好。她心急,不愿意等,宁愿碰运气。有时候,也会在店门口遇到郁亦铭,他比较考究,喜欢等刚出炉的那一批,宁愿站在冷风里等。
郁亦铭?为什么又会想到他?她觉得莫名其妙。
再往前走就知道为什么了,真的是郁亦铭站在那里。
她没戴隐形眼镜,也没太注意,一直走到跟前才发现真的就是他。
不等隽岚开口,郁亦铭就先对她笑,说:“今天你来得巧,还有两分钟就好了。”
这几个月,太多的“巧遇”,他们之间已经没有表示惊讶的必要了。两人就好像从前做邻居的时候一样,买好小笼包,走进店里,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用醋涮一涮筷子,然后开吃。
吃小笼包一定得趁热,最不适合边吃边聊。
一直等吃得差不多了,她笑着问他:“这一次,是我跟着你,还是你跟我? ”
“是我跟着你。”郁亦铭也放下筷子,看着她回答。
这是第一次,他这么老实,她倒有些不习惯了,讪讪地问:“你干吗跟着我? ”
他低头笑了笑,没讲话。
“笑什么?有话快说。”她催他。
他听话,不笑了,直接问她:“吃饱了? ”
“嗯。”她点头。
“那走吧。”
“上哪儿? ”
“陪你回去啊。”
他们沿着原路走回去,这些年这座城变了许多,唯有这条马路仿佛还是原来的样子,拐进那扇熟悉的铁门,那栋熟悉的房子,老旧的电梯一层一层爬上去。
郁亦铭伸手按亮了一个数字,是他从前住的那个楼层。
隽岚刚想问他想干吗,那里早已经是别人住的地方了。
他却开口问她:“章隽岚,你记不记得199X年,9月4日? ”
“不记得。”她回答,料到他又要说什么怪话。
“199X年9月4日,开学第四天,早晨七点,我在家门口等电梯。” 他继续说下去,“像往常一样,向下的箭头灯灭掉,电梯门开了,你站在里面,穿一件白色小圆领的衬衣,一条藏蓝色的校服裙子。你没跟我打招呼,反而瞥我一眼。我也没理你,那天上午四节课,我一直在心里想,章隽岚,你穿校服可真难看啊。”
说话间,电梯就到了当时的事发现场,门开了又合上,仿佛案情重现。
隽岚惊讶地发现,她竟也记得那一天的事情——199X年9月4日,开学第四天,有广播操比赛,所以要穿校服。
白色小圆领衬衣、蓝色裙子,那是J大附中的夏季校服。那一年的自己是什么德行,章隽岚有这个自知之明,比现在矮,体重却不轻,头发是剪短的,后脑勺的发角剃上去,像个小男孩。还有那身校服最坑爹了,每次学校规定要穿,她都很想去死。
原来,他也觉得难看。
“难看你还看。”她冲了他一句,“还记得这么牢,你小子自虐啊? ”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他竟没有反驳,“这么多年一直都忘不掉。”
原来,他也觉得难看,却又忘不了。
原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装作不懂。
“你明白的。”他回答。
电梯继续向上升,眨眼间,她住的那一层也到了。她走出去,他跟在后面,又像从前一样,面对面站在楼梯间里。
她试图对他笑,装作满不在乎,却笑得沉重尴尬,问他:“为什么现在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