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笠站在后面好奇又不安,他试图用言语劝诫柳辞继续上路,但是柳辞着魔一样拉扯门环,不为他的呼喊所动。说来也怪,一个柴门上装着铜门环儿,就好比一匹暮年老马配一套绝顶马鞍。
荷笠无法,只得将拇指滑到剑壳与剑柄相接处,背对着柳辞,青涩的杀气勃然待发。
身后柳辞叫门声戛然而止,荷笠偏头看,发现一个长得活像黑乌鸦的老妪探出头来,黢黑干枯的面皮紧紧贴在骨骼上,皮肤肌理像是普陀寺大门善人捐的阴沉木。
老妪是下叁白,两颗浑浊僵直的眼珠子动也不动,与杂书中所画大奸大恶之人的面相几乎无二。
细弱的幼猫叫声没了,可能是老妪开门之后没的,也或许更早,荷笠没留意,但他被吓了一跳是真的。柳辞估计也被吓了一跳,因为她愣在了原处,面对老妪直勾勾的眼神没说话。
叁个人这样无言对峙一会儿,率先反应过来的荷笠伸出手臂想要将柳辞挡在身后,却没想柳辞推开他的手,反而用身子挡住了他。
再开口时,柳辞声音中依然夹带着沙哑,但是明显已经变得十分冷静,“婆婆,大灾之年,您一个人住?”
老妪不答,却在对峙间掀开了半扇门,露出她手里锈迹斑斑的大砍刀。砍刀刃上挂着铜环儿,环里牵丝带肉地挂着新鲜的血块,还散发出一股隐隐的腐臭味儿。她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球毫不移动地盯着柳辞,哪怕她的身子在移动。
柳辞看着新鲜的肉丝勾连,脑海中已经脑补出幼猫被宰杀的场景。最好的猜测是猫血……如果不是猫,那最可能的就是人血。
她暗道不好,最近被裴鹤之的事情迷了心智,来叫门之前真是连脑子都不动了,在乱世中活下来还有动静的宅子八成都藏得不是善茬儿。这样草率前来,恐怕不仅会害了自己,荷笠无辜,他可能也会被自己的愚蠢连累。
冯赦那些人跟自己距离还远,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她俩怕是会连骨头都被啃个一干二净。
自背上拔出青铜剑,柳辞将荷笠完全护在身后,声线更冷:“在下与家弟听到了猫叫便来看看,我们并无恶意,婆婆放心。若打扰到您,我们离开便是。”
她在赌,赌老妪既然一开始没有动手,现在更不会。
但是很可惜,老妪的大刀的破风声立马自耳畔传来,刀尖“铛啷”砸在柳辞刚才站的位置,划出几星火花,干瘪黑瘦的面孔上终于有了表情——冷笑,露出的牙花子竟尖似犬牙。
柳辞反应极快,躲过一击后,深知自己只练出了叁脚猫功夫,立刻冲老妪脸上撒一把土沙。
趁老妪咿呀抹脸空档,柳辞拉起磨刀霍霍的荷笠便跑。
“跑啊!!干嘛呢你?”
荷笠这小子杀过人之后怕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竟然显露出十分恋战的脾性,他口齿不清地说什么“公子,我保护你!”,气得柳辞揪住了他的耳朵往前跑。
于是前有毛驴狂奔,旁有荷笠被拖拽着往前逃命,后有一直怪叫的老妖婆,柳辞第一次感受到了千红窟那帮瘦肉干操练的痛苦。
到底是吃了肚皮饱力气足的福利,她和荷笠远超老妪的步伐,但还是被老妪提着刀追到距丰州入口几百米的荒芜小土坡才罢休。
直到柳辞和荷笠进了丰州地界,老妪还一直在远处土坡上望着他俩,手中的刀缩为一线黑点,那股厉气却依旧萦绕在柳辞的心头,让她心惊胆颤。
她抱着手臂发一个大抖,正式强迫自己从裴鹤之的事情中走出来。
今时不同往日,她今日做的选择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往日的养尊处优会一去不复返。往后她的身份是词六,是乱世皇商,是杨家次子,唯独不会再是娇生惯养的娇小姐贵夫人柳辞。
浑身发寒地想着,柳辞和荷笠已经走到了目的地——杨知府的官邸。
两人没走正门,知府宅子门外守着的家仆见了他们的打扮,正眼都不带瞧的,鼻子朝天看一眼就给他们指了小门的路。
柳辞没受过这种待遇,但是词六得受,于是两人一驴便绕了一大圈,灰溜溜地等在西侧门,守了一个时辰也不见有来人。
天气热了起来,驴子走了一路,很久没饮水吃食了,柳辞皮肤被晒得通红,也饿得不行。但看驴子饿得焦虑的样子,她试着掰点玉米饼子喂它,灰驴子撅着两颗大板牙吃得很开心,柳辞被晾在门外的心也痛快了点。
又等了半个时辰,太阳都要落山了,终于有人来小门给自己引路。
引路的是个面皮白净的小厮,油嘴滑舌,漂亮话说了一堆,可是眼睛乱溜,明显没把两人放眼里。
荷笠可能不懂人情世故,但是柳辞打小接触的都是人精,这种拜高踩低的东西见多了,熟悉得很。今日连个管事的都没来接,来人只有一个,还是外院儿的小厮。人在屋檐下,仆从的态度其实也就是主子的态度,柳辞知道自己肯定不被待见。
事已至此,她被引至厅房,依旧好脾气地给引路小厮赏了两吊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