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第一周,昼长比夏日缩短一大截,昏黄的路灯燃起光,远天缀着点鱼肚白,一路踩碎夜色和星辰。顾霜眠到校很早,比考试时间整整提前四十五分钟。
他举着古诗词背诵手册,从书页上方遮遮掩掩地打量着这个被桌椅挤满的房间,像个误入桃花源的旅人。
座次是用电脑系统随机分配的,一考场12号,一班,孟斐策的班级。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巧合,犹如在蜘蛛纸牌里翻出两张不连贯的同花色,可一旦和男生相关联就变得有意义起来。
板报很花哨,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钟比二班的大一圈。参观通行证有效期两天,他隐蔽地观察着周围,偷偷猜测男生的座位是哪一个。简直傻透了,可顾霜眠抑制不住这个愚蠢的念头,他忍不住为这点“命定”欢欣雀跃。
前排的同学临考前才匆匆忙忙赶来,几乎踏着铃声,拉开椅子时,木质凳腿和白瓷砖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人像是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道歉。顾霜眠写好名字抬头,正好捕捉到女生的正脸——宋然。
考试很快开始,方才的骚乱如同投掷进深潭的石子,几个瞬息就沉没下去,涟漪散去,水面一丝褶皱也无。作文题目是“青春”,顾霜眠写王勃、李贺,写莫扎特,写那些青春年少成名的人,而他的青春不过是按部就班的学习,贪婪甜蜜的念想,也许最终要加上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
午休时间很长,可顾霜眠饭后就回了考场,他有些困倦,书没翻过几页就趴在桌上浅眠。孟斐策回班拿晚上要用的教材,一中每个教室都有小阳台,堆放着清洁用具和杂物,清理考场时他懒得把书带回去,索性找了个小纸箱打包放在阳台。
“孟斐策!”一本练习册摊开在桌上,宋然急切地朝他招手,像遇到了救星。她是那三四个留在本班考试的幸运儿之一。
孟斐策走了两步就看见顾霜眠,他其实没本事仅凭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就认出人来,他只是扫到一双眼熟的鞋,这才仔仔细细地重新端详那个身形,和小半张白`皙的脸。
“我完了。”女生垮着脸抱怨,“这几道题都不太会。”
教室里有点嘈杂,顾霜眠睡得不太安稳,头在胳膊上扭了扭,整张脸都埋了进去。“小声点。”孟斐策将食指抵在唇瓣上,又指了指女生身后,“他睡了。”
宋然愣了愣,总觉得男生眉眼间流淌的神色有些陌生,然而她还来不及细探,对方已经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哪道题?”
女生其实学习成绩并不差,可父母要求过高,加上学校竞争压力大,考前总是过于焦虑。下午考数学,孟斐策按考试程度给她勾了几个典型题,又随意抽了几个公式,宋然几乎都会,心瞬间定下来大半。
焦虑感下降,别的心思就活络起来,宋然发挥着女生的八卦天性,拉了拉孟斐策的衣袖吸引注意力:“嗳,你最近和他关系很好?”
“谁?”孟斐策讲完题,顺手翻着教材,闻言漫不经心地回问。
“就——”一个音节后声音戛然,孟斐策没等到下文,顺着女生的目光回头看,顾霜眠正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醒了?”孟斐策从一瞬的出乎意料中回过神来,在自己的左边脸颊上点了点,出声提醒道,“脸。”
顾霜眠左边脸颊上清晰地印着衣袖的褶皱,被压红了一片,他大概刚睡醒,大脑还没从休眠中恢复运转,迷茫地眨了眨眼:“什么?”
他依旧直愣愣地看着孟斐策,像在看眼前的人,又仿佛是在看遥远的宇宙。
“左边脸上有印子。”孟斐策几乎有些恶劣地重复道,顾霜眠几秒后终于反应过来,故作镇定地移开视线,捂住脸揉了起来,可通红的颜色如他所料的那样无处可藏地露了出来,耳尖、颊畔、指缝间。
宋然目瞪口呆地看着,看着孟斐策盛着笑意,像小学时那个总揪她辫子的小男孩一样装模作样地将后排的男生逗弄得手足无措。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身边这个人对外缄默的性取向,终于将那丝违和感对号入座,内心忽然涌上复杂的感慨,她以女生的直觉发誓——孟斐策大概是栽了。
然而闹剧一晃而过了,当事人似乎都对此一无所知。
顾霜眠数学向来做得很快,写完离考试结束还有二十多分钟,他没有提前交卷的习惯,坐在位置上检查完一遍,从后排偷偷打量宋然。女生头发绑成高马尾,微卷,黑色粗皮筋上装饰有两个粉色毛球,她仪态很好,坐得板正笔直,是那种很有教养的大家闺秀的模样。
收卷时宋然忽然转身冲他微笑,带着些超出礼貌的亲近意味,顾霜眠愣了愣,为这突如其来的示好。
有些莫名其妙,可根本厌恶不起来,大概所有人都会喜欢这样女生吧。
那孟斐策呢?顾霜眠有些嫉妒地想到,孟斐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