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豔鬼被他的袖风扫到,手中的白瓷酒瓶落了地也顾不得,“呀──”地一声急急向後退去,须臾便不见了踪影。
勖扬君无心去追,怔怔立在庄口,脚下更觉沈重。
耳边总是回荡著那豔鬼刺耳的笑声:
“三十年……真短命……”
“他下一次的阳寿会更短……”
间或响起他在轮回台下的话:“自此,你依旧是你尊崇无双的天君,我做我安守本分的凡人,过往一切烟消云散。可好?”
烟消云散、烟消云散……勖扬君每往前走一步,心中的惶恐和期待就都双双升起一分。努力撇开一切杂思,豔鬼的声音却仍源源不绝地钻进他的耳朵里:“要想多看两眼就赶紧吧,他这样的魂魄轮回不过三次的,三次以後任凭你再大的法力也救不回来了。”
今日是他的满月宴,似乎庄子里的所有人都聚集到了这里,流水席一直从屋里摆到巷子外。穿过了巷子,勖扬君站在门外朝里看,众人都忙著吃喝,谁都没有在意显出身形的他。
放牛的小牧童正要起身去夹菜,抬眼一看,不由叫道:“神仙!”
身旁的母亲一筷子抽上他的手背,呵斥他:“小孩子家家别胡说!”
牧童哭著喊疼,众人哄笑。
声音都淹没在了喧杂的闹声里。
主桌摆在最里边,他被抱在那个一头白发的老女人怀里,沈沈地睡著。额上隐隐泛著鳞形的光亮,很微弱,如同他的魂魄。
跨过了门槛,一步一步靠近他,终於有人注意到他的出现,齐齐停了筷看向他。
勖扬君伸手从惊吓得连尖叫也忘记的老女人把他抱到自己怀中。他还在酣睡,小小的身体很软,也很脆弱。
“文舒……”第一次叫他的名,心头涌起一阵酸涩,所有的情绪都一起冲了上来,鼻腔郁塞,压得声音低低的,几不可闻。有液体从眼眶中掉落,眼中暗藏的飞雪都融化成了泪水,一颗接一颗,怎麽也止不住,“文舒……”
终於又把他抱在了怀里,手臂收紧,万年不动的心止不住阵阵激动。
可他回应他的却是一阵啼哭,熟睡的孩子被惊醒,包裹在繈褓里的手脚用力的挣扎蹬踏,似要脱离他的怀抱。
“文舒!文舒!文舒!是我啊……我是勖扬啊!文舒……”牢牢把他抱住,勖扬君慌乱地想要用袖子去擦他脸上的泪水,“文舒,是……是我不该……文舒……”
含著泪水的眼睛始终显露著害怕与抗拒,啼哭一声高过一声,似要将喉头撕裂一般。不顾他的挣扎,勖扬君定定地看著他,摇头道:“什麽叫过往种种都烟消云散?什麽都还没有说明白,你叫我如何烟消云散?”
手臂收得更紧,看他额上的微光越来越弱,生怕他又如轮回台下般转眼就化作尘埃:“我不会让你烟消云散的……不会的……我知你恨我,可我……”
怀里的婴儿依旧激烈地摇著头不住啼哭。小心地去擦他的泪,却止不住自己落下的泪水。从未体会过的情感,喜悦著他又重归於自己的怀抱,可听著他的哭声又忍不住心口揪紧,悲伤铺天盖地而来,嘴角却慢慢勾了起来:“不要紧的。我们……从头来过……”
屋中的众人只见一阵紫烟在眼前升起,等烟散开,却不见了那个紫衣的男子和李家的小曾孙。
云端之上,有人喃喃念著:“我们还有三十年……文舒,我们……只有三十年……”
第十九章
他总是在哭,小小的婴儿不会人言,只能以不停的啼哭来表达情感。凄厉的哭声传到房外,一声响过一声,恨不能将心肺都撕裂,碾碎了再随着哭声一起呕出来,侍立在檐下的天奴们侧过脸,再不忍听。却止不住那声响钻入耳朵,一路深入到心底,翻江倒海,搅得胸口生疼。
有胆子大的,趁里边的人不察觉,透过窗缝偷眼往里看。屋子里一片狼籍,云烟般垂下的纱帘被扯破了,紫金的瑞兽样香炉被倾翻,檀香木的棋盘翻覆过来,躺在冰冷的地上,周遭星星点点散着几颗棋子,有一颗就落在眼前,能隐约看到玉石上绽开的裂缝。茶盅被扔到了角落里,瓷片尖角上闪一点寒光。只有那张卧榻还是完好。
那人就坐在榻边,垂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在他怀里呱呱哭泣的婴儿,神色焦虑而无措。
"别哭,别哭......"勖扬君慌乱地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泪,他却摇摆着头,哭得越发惨烈。
自从把他抱回天崇宫后,他就一直哭闹着。不愿进食,不愿安睡,不听他的任何话语,只是哭泣,哭得两眼红肿,满脸都是斑驳的泪痕。在他怀里,他总是激烈地挥动四肢抗拒着他。哭到精疲力竭时,连声音都是嘶哑的,才闭上眼休息不到一刻,却又惊醒,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拒绝。
"你别哭啊......"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说什么他都不理。他的哭声声声入耳,心若针扎。眼看着他额上的微光因长时间的激烈情绪而明灭不定,勖扬君徒劳地收紧双臂将文舒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