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
「你倒是猜到我要做什麽。」晏怜绪的语气带着几分揶揄。
曲雪珑把器具整齐地放在案头上,温声道:「你每逢春天也喜欢蒸花露。」
晏怜绪把鲜艳的朱栾放在鼻边细嗅,弯起眼睛笑道:「以前家里只种着蔷薇,前几天我才发现这里的後院居然种着朱栾—别人不是常说朱栾花比柑橘,其香绝胜,最适合用作蒸花露吗?」
春寒拂面轻,柔条新绿,花枝破蕾柳梢青。
罗幕满头花,清荫遍院,窗栊渐是槐风细。
采花的竹篮放在床边,晏怜绪站在窗畔,全神贯注地蒸着花露。
铜鬲里放着青玉瓷碗,瓷碗周遭簇拥着新鲜采摘的橘红朱栾,盖在铜鬲上的则是圆弧的铜甗,晏怜绪先往铜甗里添了水,再点起铜鬲下的木炭。
不过是燃烧了木炭一阵子,铜甗里的水便沸腾起来,浓烟滚滚,薰得只穿着一件天青色罗衫的晏怜绪也是汗流浃背。
晏怜绪一边以竹扇扇着火,一边百无聊赖地倚窗看着外面,只见曲雪珑还在浇灌花圃,他偶然停下动作,素手微微捧心,幸好神色没什麽大碍。
虽然曲雪珑从来不说,也没有在晏怜绪面前露出端倪,但晏怜绪知道自己那一刀差点要了曲雪珑的命。无论曲雪珑如何仔细调养,大约也是留下了一点点後患。
山色净明妆,霁日莺羽,森然修竹满晴窗,春曦温柔地勾勒着曲雪珑的轮廓。但见佳人一身云袖霜裾,翠鬓嚲秋烟,容颜清绝春雪,一时之间连晏怜绪也分不清那到底是仙子还是凡人。
晏怜绪突然明白了曲雪珑的那句话。
「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我希望你可以一一目睹。」
过雨桃红未透,墙头簌簌暗飞花。
反覆换水好几遍,晏怜绪总算在青玉瓷碗里蒸出半黄橙橘的朱栾花露。平日出门之前,只要把几滴 朱栾花露洒到衣衫上,便可留香满怀,久久不散。
从前晏怜绪制香点茶後,总是第一时间把成品拿给曲雪珑品评,这次他也拿起其中一瓶花露,打算先给曲雪珑尝试。
想起曲雪珑身上的淡淡槐花香,晏怜绪觉得朱栾花露未必符合对方的一贯喜好,但不知怎地他却觉得这股朱栾花香一定很适合曲雪珑。
曲雪珑已经不在花圃里,晏怜绪沿着走廊来到曲雪珑的房门前,叩响房门好几遍,一直没有人应门。
相处多年,晏怜绪知道曲雪珑忙起来未必听到敲门声,他稍稍推开房门,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晏怜绪刚要退出房间,一阵轻风突然吹起案头的纸张,把纸张吹到地上。?
往日侍候曲雪珑的习惯使然,晏怜绪上前捡起纸张,想要放在案头上,但他大半个下午也在蒸花露,热腾腾的白烟薰得他晕呼呼的,一不小心失去平衡撞到书桌的边缘,恰好撞开案头下的抽屉。
晏怜绪一手抓着书桌,用上大半天才恢复平衡。他刚要关上抽屉,却无意中看见里面放着一件熟悉的物事—
那个万花洒金锦盒。
往事排山倒海地袭来,晏怜绪几乎又站不稳了。
待晏怜绪回复神智,他已经打开了那个锦盒。
鱼尾霞展,翠色黏天,只见锦盒里不但放着昔日的羊脂白玉镯,还放了一根鎏金细丝螺旋绣球花步摇。
锦盒的主人明显非常爱惜这根步摇,步摇上好几处也有修补的痕迹,那朵鎏金绣球花应该是被手指 抚挲过很多遍,已经有些褪色了,早已不复当年的奢华精美。
晏怜绪当然记得,羊脂白玉镯是只给予曲夫人的传家之宝,鎏金细丝螺旋绣球花步摇则是当年洞房花烛後,曲雪珑送给自己的礼物。
那麽多年了,曲雪珑还把那根步摇留在身边。
一滴滴温热的水珠落在绣球花的花蕊上,宛若黄蕊封金,素英缕玉。
晏怜绪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哭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落泪。
或许是因为无论之後发生了多少事,但在曲家的五年,晏怜绪真的过得十分幸福。?
泪水夺眶而出,晏怜绪双手掩着脸庞,浑身乏力地跌跪在地上,不能自控地痛哭着。
暮云千里,落霞空映孤鹜,一缕残光照亮晏怜绪的侧脸。
明明胸口里的情感快将澎湃涌出,晏怜绪却不能告诉任何人,他甚至不敢诚实地面对内心的想法,坦承自己的感情。
不知道哭了多久,晏怜绪才勉强停下来。他匆匆地以衣袖擦乾玉镯和步摇上的泪水,正要把那个锦 盒放回抽屉里,却看见抽屉里还藏着一本深蓝色的线装书簿。
晏怜绪忍不住翻开那本书簿。
书簿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曲雪珑的字迹,记录了每天晏怜绪的身体状况。
晏怜绪翻到第一页,上面的日期正是去年自己生辰,也是自己被一刀穿胸的那天—所以,在楼月璃离开之後,曲雪珑已经马上救起晏怜绪了。
曲雪珑观察得极为仔细,晏怜绪吃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