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那家丫鬟来取货的日子。
铁匠起了一大早,铺子里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一颗颗硕大的珍珠被灵活地串入了花簇般的银环里,随着敏捷的动作而翻飞乱颤。
“原来你就是那个心细的铁匠。”
男人专注的神思被打断,脸上浮现出阴沉的不耐,闻言转头间,撞上了一双饶有兴致端详自己的凤眼。
旁边的女侍挽着自家的主人,小心地扶着她走过门槛,神色不卑不亢,正是那个总来提奇怪要求的丫鬟。
那么,旁边那个女人,就是货主了。
铁匠望着女人明丽的相貌,对方大胆地凑近了些端详自己,唇角勾起露出浅浅的笑意,令本就娇艳的脸庞更加娇艳迤逦。
藕色的罗烟裙,娇艳的像是怀春的豆蔻少女,却因为前凸后翘的丰满而掺杂着成熟的韵味。
男人有些发愣,喉结滚动了几下,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你在做我要的珍珠勾吗?”
女人循着对方的目光落到了他的手掌,粗糙的指腹满是指茧,与饱满细腻的珍珠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是。”
在女人眼神的打量下,铁匠莫名生出些害臊,强壮的肌肉僵硬了起来,一时间捏着未完成的货件没有动作。
真是块呆木头,女人心想着。
她的眼神注视着男人的侧脸,麦色的皮肤十分健康,清清爽爽的黑发露出光洁的额头,远山般的眉下,一双星眸给原本平淡的五官增色了不少。只见他薄唇轻抿,男性气味十足的棱角是恰到好处锋利。
“能给我看看吗?”
铁匠的视线里陡然出现了一截白瓷般的手臂,翡翠玉镯明晃晃地挂在手腕上,水头极好的光泽衬得本就细腻的肌肤更加剔透。
满室似乎氤氲着浅浅的梨花香。
男人默默地低下头,将手中的珍珠花簇小心翼翼地放入对方柔软的掌心,触碰到白嫩的指尖更是沉默,不知如何应答。
他的心跳如同擂鼓。
憨厚老实的铁匠耳边满是女人毫不掩饰的赞美,暗地里耳根红了红,忍不住偷偷地瞥了眼对方,目光触及裙摆上摇曳飘逸的流云,本就冷漠的表情愈发显得阴沉。
女人的举止不似婉约的江南女子含蓄内敛的做派,热情且大方,将满室的简陋毫无隐藏地暴露出来,照得他第一次觉得有些困窘,无处遁藏。
而她身上穿的用的,俱是极好的,许是自己一辈子高攀不上的。
况且他们本就是契约般的买卖,自己的一大半报酬都是眼前这位女主人所赐予的。
男人满脸结满了冰霜,漆黑的瞳仁也黯淡了些许。他转过身,语气也变得冷硬了起来,干巴巴地扭结在一起:“如此,便请小姐离开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您来说并不妥,货品不久之后就能做好。”
一切被女人望在了眼里,笑意加深,愈发显得美艳动人。她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铁匠健壮的背影有些落寞,一直僵坐到夕阳西下,才开始继续手上的伙计。
然而,女人对铁匠的话转而就忘。
从那之后,她大多时候会亲自去拜访那个专心工作的男人,美名其曰监工,实则说些闲话八卦,待到对方愈加面色不虞,才拍拍襦裙离开。有时也会挽着严肃的侍女,与他正经地谈论些新设计的物件。偶尔会派自己得力爱将青瓷送来热乎美味的饭菜,虽然铁匠一再拒绝,却抵不过对方真诚的善意,只得道谢收下。
虽然,他更希望那个女人能来,男人对着桌上丰盛的酒肉无言。
也许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也许是换个地儿尝些果脯糕点。也许是打发时间百无聊赖。
也许是仅仅拿他当个趣也行。
男人忽而想起某日下午,耳边的喋喋不休在意识到时早已停止,侧过头去只望见贪睡的女人蜷缩在一旁,睡颜沉沉,又乖又娇。
自己心头忍不住软了又软,手指也试探性地伸了过去,极其缓慢地,细细地描摹着对方白洁的脸庞。
是艶红欲滴的唇,是密如鸦羽的睫,亦或是明艳动人的眼,不知不觉,将铁匠心中的坚冰消磨融化,占得满满当当。
孤注一掷的期待随着女人不时的造访而逐渐放大,作践与贬低自己的想法愈演愈烈,然而男人却也从这密密麻麻的疼中尝到了扭曲的快感。
一定要再来啊。
铁匠推算着日子,心生希冀的他等待着门口的那抹倩影,然而反复的确认却无法阻止灿烂的落日沉入远方的地平线。
他的手里攥紧了一只白玉梨花头簪,簪身上的朵朵梨花娇嫩可爱,浑然天成。这是他自己背地里细心打造的,他想要送给女人,他想要告诉她,能不能许他做妻子。
此时铁匠的心头涌出些焦急,掺杂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愤怒,失落与委屈。他犹豫着,转念想到对方的安危,思索着去找寻她的可能性。
然而她并没有告诉过自己家住何方,连名字也未曾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