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慈看着被血淋了个透湿的剑,微微动了下睫,透了点不耐之意,死便死了,还要脏了他的剑。
不过方才他们说了那么久,这水倒是没再涨,想来李玄慈猜得是对的,守清被激得现身,无法操纵机关之后,果然水便停了上涨的速度。
这个自露面后,即便刀斧加身,即便功亏一篑,也不曾流露过半分悔恨与软弱的怪物,凝固的双眸终于如燃烧的蜡炬一样,流下荒唐的眼泪来。
二一六、光明
十六在黑暗中摸索着,终于找到了绳子,又费了老牛鼻子劲儿抛绳、拉人,终于将吊桥上的人拉了一个上岸。
“师父,你究竟有没有骗我,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不是怪物,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她绝望而痛苦地仰天怒吼起来,从那虚弱的身体里迸发出难以想象的悲鸣,一滴血泪从眼眶中流下,将她苍白的面容衬得诡异无比。
她那双本算清秀的眼睛,像蜡一样凝固住了,随即灼灼地动摇起来,口中恨恨道:“骗人,全是骗人的!师父在骗我,如今你也是在骗我!”
“她不让你学习医术,恐怕也是觉得自己学了技艺,却也用这技艺造了孽,不想你走自己的老路。”
李玄慈言辞如刀,句句刺向委顿在地的守清,挑破了她得意而虚伪的皮囊,让那些陈年积下的脓疮全流了出来。
却比谁都护短。
十六回过神来,禁不住着急忙慌起来,现成还有那么多人吊在那呢,水都埋胸口了,连忙想办法救人。
他动了下手腕,想将血在已死的守清的道袍上擦干净,可剑尖还未抬起,余光却瞟到了一旁沉默的十六。
而恨起来时便样样是错,连挫骨扬灰都不够,还要将这滔天的怨恨再播洒出去。
带着这么个心慈手软的傻蛋在旁边,就是麻烦。
几次叁番,上
之后,李玄慈便淡淡将她扯到了身后,只冷眼瞧着这被拉上岸的老大人,那人无法,也无力与李玄慈争辩,可怜这样大的年纪了,又素来养尊处优,还是气喘吁吁地干起粗活,将绳子又一次抛向潭中。
待那滴血泪落下时,守清突然恢复了平静,她虚虚地看向某个地方,声音微小却坚定地说着:“我没有错,师父,我没有错。”
“师父,我要问问你,我要告诉你,我没有错。”
“所以我说,人要么好到底,一生不行差踏错,要么坏到底,别多出些无用的心软。她受命拿了你做试验,却又对你生了愧疚,将你收养下来,才落得个既没有钱、又被挫骨扬灰的结局。”
可是这种人太过极端,敬爱时便处处都好,恨不得将人供上神位,将自己人生所有的希望和温暖都维系于一人身上。
“那家人本就要把你丢了等死,她若是想封口,放任他们杀了你,再拿钱封口不就好了,何必特意保下你,还抚养你长大,图什么,图给自己留下个天大的把柄吗?”
十六瞧着她几近半疯、自言自语的状态,暗暗摇了摇头,其实即便李玄慈说的是真的,她师父依然是在她变成今日模样的道路中递了那把刀的人,只不过,她师父当不成全然的坏人罢了。
如今只不过从她仇恨的火焰中抽了最下面的那根薪,这早已垒得摇摇欲坠的篝火,就这样轰然塌了下来。
那双眸子飞快地灰了,如同玻璃落进了尘埃里,没有一点光,凝滞而肮脏,再也不会动了。
可小王爷虽是个对他人苦难毫不动容的冷肠冷血。
能叫十六蠢货的,天底下只有他一个人。
谁动了他的软肋,他便要那人千倍万倍偿还。
这话如同迷雾中的剑,刺破了守清被仇恨蒙蔽多年的神经,她明显有些怔愣,随即面容扭曲地吼叫起来,“不,你骗人,她就是厌恶我,就是她害的我!”
李玄慈半点不理,继续说着:“何况,用你的猪脑子想想,服下转胎丸可不像烧个香、捐点钱这般简单,一个破败的道观,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道姑,便是研制出了这药,又如何叫贵妇人能放心服下,这中间必有掮客,能连通两端,你师父,充其量不过是个执行贵人意思、拿钱办事的工具罢了。”
这些李玄慈早已猜到,只是此前他并不在意,他人的苦楚曲折,与他何干。
她是这样快,这样决绝,以至于不过一瞬,细薄而激涌的血便喷了出来,立刻汇成血泉,将她暗淡而灰白的道袍染得如通往彼岸的曼珠沙华一般。
“我没有错!”
小王爷面无表情地将剑收了回去,轻指了下一旁的寒潭,简短地说:“那儿。”
说完最后这句话,她唇角浮现出一点安心而满足的笑容,接着,迸发出生命力最后而不可压抑的力量,飞快地将李玄慈插在她肩头的剑抽了出来,然后用脖颈撞了上去。
她不能容忍在爱里掺杂一点恨,正如她也不能容忍在恨里藏着哪怕一点爱。
她的眼神愈发空了,可却也朝着那个莫名的方向望得越来越固执起来。
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