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锋同样望着车顶“哦。”了一声,沉默了好久后,他压着喉咙,认真用嘶哑的声音说“她也是你母亲,小时候我一直听她喊我飞飞,她心里一直有你。”
张潇斐紧紧闭了一下眼,然后眼眸发红地望着车顶,淡淡地“哦。”
“我小时候总觉得夏天好,因为冬天手会生疮,晚上总被冻醒,身上永远有一股浓浓的烟臭味,而且只能睡半夜,因为……”
“因为要烧炭,便宜的碳总容易烧到一般火就灭了。”张潇斐喃喃道。
“嗯,因为要烧炭,不然一觉醒来,可能脚趾都冻没了。”沈锋点头。
张潇斐轻笑。
沈锋也笑。
他们都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原来世上还有和自己混得一样惨的人,还是兄弟二人。
“你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沈锋,你不是个善良到能与我和解的人。”
沈锋侧头望张潇斐,张潇斐也侧头回视沈锋,二人的眸子皆是浓重如黑色的深褐色,在光影下会泛着琥珀色的光芒,但此时,在阴暗的车内,沈锋的眼眸黝黑一片,眼底是看透了的冷静与锐利。
“张潇斐,当初杀你,朕是认真的。坦白而言,如果不是大皇子还活着,皇后又失踪,内忧外患积弊,朕在宫内就能杀了你。”
“但你是朕在这世上唯一的亲兄弟,朕受慈母垂怜长大,她的骨肉,朕不得不护。朕希望你我联手,你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大月国的事告诉朕,朕保你此生无忧。”
张潇斐轻哼笑了一声,唇角弯起,他的眼神满带笑意,眼底却同样冰冷“沈锋,你不杀我只不过是因为你没想到你杀我时我会反抗,还会要了你半条命。如今你一只脚踏进棺材,凭什么和我讲条件?”
沈锋闭眼。
张潇斐艰难地伸手拽住沈锋的衣领,逼迫他扭头看自己。
“说人话,你为什么要和我联手,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沈锋紧紧抿唇。
“说!”张潇斐吼道,额头由于后背疼痛冒出冷汗。
“说!说!你说啊!”
一滴水滴在沈锋鼻尖,他睁开眼,嫌弃至极地看着张潇斐发红的双眼,“你哭了?”
“你妈的!那是老子流的汗!”张潇斐吼道。
沈锋笑了“你这么骂人就像我了。”
张潇斐倒吸一口气。
沈锋道“你都猜到了,张潇斐,太医没有说假话,我真的活不久了。”
“若是我没被你咬伤,我拼了这条命也要杀了你,可是我也快死了,反而不能让你死,如果你也死了,皇位就是大皇子的了,江双双……江双双到时候该怎么办?”
“我死了,你就冒充是我,这个皇位就是你的了,张潇斐。”
“这就是我要和你联手的全部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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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双双坐在自家门槛上,望着房檐上的蜘蛛网。
她呆呆地看着,然后紧紧蜷缩成一团,抱出怀里的酒壶。
有人向她扔泥巴块,她扭头望去,几个小孩嘻嘻笑着“她看过来啦!”“你再扔一个看看!”“疯子。”“她是不是傻了?”
远处,有大人偷偷隔着门打量她。
江双双站起身,如一个幽魂一般往后山走。
她之前忘了问月丫,她爹葬在哪里了。
她一个墓碑一个墓碑地看过去,找啊找,终于找到了她爹爹的那块小小,简陋的墓碑。
江双双赤着手拔掉周围的杂草,然后抱着那块冰冷的石碑,缩成一团。
真冷啊。
她想。
怎么会这么冷呢。
冷得像是快死了一般。
江双双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她自始至终都未曾哭过,眼睛像是干涸了一般,心里却开了洞一般灌进猎猎冷风。
真冷啊……
江双双脱下手腕上的核桃串,闭着眼把它扔到远处,然后静静躺在肮脏的地上。
好冷啊……
不知为何,她望着天上残月,竟然想到了沈锋教她的词。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真奇怪,沈锋那么暴躁的人,念词时却声音清朗认真,一板一眼,一字一句地教她记住词句。
那年月亮特别圆的元宵,沈锋和她在爆竹声中接吻,沈锋的发丝披垂在她的脖颈上,他温暖的双臂抱着她。
特别暖和。
一点都不冷。
江双双用手遮住眉眼,苦笑“真贱。”
真贱,被人唾弃了五年,还去回味与那人的缱绻。
真贱,傻傻把一个不知道送给过多少人的核桃当成宝贝,把骗子的玩弄当成真心。
真贱啊,江双双。
她在从内至外的刺骨冰冷中躺在她爹的墓碑前阖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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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双双是被人生生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