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现在还有向神灵祈祷的资格,雷蒙德想。他会希望时间永远停在此刻。
他刚回复完邮件,因为神经太疲惫,便顺势靠在沙发上闭了会儿眼睛。壁炉里不稳定的噼啪声无序地响起,火星在神经中跳跃。他记得工作时床边天光还尤为敞亮,然而再睁眼,已是日薄西山。
兰登不知什么时候溜过来了,窝在他大腿上睡觉。明明睡在床上或是靠近壁炉是更舒适的选择,他却还是蜷缩在雷蒙德身上,两条腿伸不直就搭在沙发外。
雷蒙德猜想自己仍在梦中。因此他伸出手,陷进青年略带硬刺的头发,一点点梳理开缠乱的银羽。兰登无意识偏头,脑袋蹭过他手心。这让他想起某种动物。兰登像很多动物,唯独不像人。大多数的人虽然自私,贪婪而善变,却又被情感牵绊,因此不如神灵普善,也做不成大奸大恶,一生庸常平凡。但兰登不在乎。他像野兽不考虑仁义道德,堂而皇之地做无耻下流的事,又可像神灵一般无所求地爱。他浑身污秽,天堂不让他进门,心又太亮,地狱也不敢睁眼,最终落在大地上,便要闹翻人间。
时间快要到了。下周的机票早已订好。他多年苦苦挣扎所等待的一切,很快要迎来了结。雷蒙德没有叫醒膝上的青年,闭上眼睛,再次陷入梦乡。
他不想再有睁眼的时候。
“这太危险了。”兰登拉着绳索抱怨,“你就不能挑个好走的路吗?”
虽然没有行走在悬崖峭壁之上,但山顶雪风呼啸,猛烈得让人睁不开眼。前路一片白茫茫。
“你会害怕?”雷蒙德在栈道上停下脚步回头。
“怎么可能。”兰登嗤笑,“只是怕你掉下去了我不好和老头交待。曾经有个介绍给我的Alpha莫名失踪了,害得我被老头劈头盖脸地骂。”
“你好像处理得很熟练。”雷蒙德眯起眼睛。
“我没真解决他,只是把他打了一顿让他离我远点。他因为觉得太丢脸,自己躲起来了。”兰登摇头,“不喜欢就消失,我可不要像老头的作风。”
雷蒙德沉默了一会儿。“小心走吧。今天是大晴天,我们很幸运。”他说,“这段路很陡峭,结冰多,容易摔下去。不过当地人说,过了这里,上面就漂亮了。”
金砂随风在雪原上流动。
太阳在他们身后的山顶上趴着,懒洋洋地睡在这片绝境里。自他们所站的峭壁之上朝远方峡谷望去,满目是融化滴落的鎏金。这里是栈道的尽头,普通游客能站立的最高点,摄影师完美的取景地。因为有巨石挡风,在这漫天白雪间,近距离下的冷冽阳光竟会使人觉得温暖。
晴日已经驱散雪雾,随风向远处眺望便能一目千里。山脚下街市的人潮缩为一个黑点。生物在这高度已经寥寥,唯有几株从岩壁上破出的雪松屹立不倒。
雷蒙德觉得这似曾相识。但他确定自己从未到访过这里。兰登也难得收起了嘻嘻哈哈的样子。他站在观景台上眺望雪川。若翻越围栏,在他脚下的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
“这里太高了。”他最终说,“我害怕。”
他一直都站得太高了。雷蒙德想着,没有说话,朝前走到他身边,默不作声地抓住兰登的手。兰登不恐高,但站在这里,会让所有人类都显得渺小脆弱到微不足道。兰登转头朝他看过来,黑色瞳孔虽映出浩荡苍白的雪景,却没有任何兴奋之情。青年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他真的在害怕。
“知道吗,兰登。”他指着对面的山峰,“如果那边的积雪掉下去,我们昨晚去的整个村庄就会立刻消失。”
“对自然而言,人类活动就像蚊子一样烦人。即使我们将自己圈定在相对安全的区域,它偶尔也还是想要清净。”
“在你前几天去玩的高山滑雪场,去年有两个人丧生。若数得再远,则数量更多。雪的脾气很古怪。它能让那么多人笑,但有时连大喊一声,引起的振动就会使它翻脸。”
“更何况要在它身上凿开一个又一个孔洞。”雷蒙德低头看着脚下的木质道路,“所以它生气了。”
“这个旅游区,是你父亲公司每年资产流入的重要来源之一。所有人在这里饮食,娱乐,住宿,都是为他创造财富。但在这里建成以前,施工的路线图没有我们如今所站的地方。”
“这里原本是一条风景更好,也更省施工费用的路。但在行进的路上经过了背风坡下的积雪带。虽然只是存在风险,但灾难只有零和百分百。因此原先的路线图里,我们不会在这里停留。”
“你的父亲在看完提交的报告后认为风险很低。于是,执行他决定的六名工人在施工时引发了雪崩,被掩埋在山下。当地居民和警察都已经立刻前往搜救。其中三人一息尚存,两人因头部受到重击当场死亡。还有一个人,虽然被及时送到了当地医院,却因年纪较大,医疗设备不充足,无力回天。”
“那个人的名字叫崔弗·加德。”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完这些话。眼前雪太多,视线也雾蒙蒙的,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耳朵冰凉,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