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十班。
班主任老赵胖胖的身子随着上课铃准时的挤了进来。身为一个中年男子,穿着浅色冲锋衣已经是他对自己着装打扮的最后一点努力挣扎。锃亮的头皮被学生亲切的称呼为:灯泡。
今天自习课他没有占用时间监督学生做各科卷子,而是拿着一沓纸让前排同学传到后排。“每个人一张,快点传下去。”他低沉的声音今天听起来有点像好兆头里面那条地狱犬。
“不要突然随堂考试啊。”祝庭春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往后面一甩,甩给自己后座那沓白纸。
等纸都传好了。老赵上了讲台写下了梦想两个字,然后后面跟了一个英文单词:dream。
“你们今年已经升上高三了,我希望大家能写一写自己以后的梦想。”老赵诚恳的转过身来面对着学生说。“不要糊弄我,认真的想一想你们的梦想是什么,未来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然后,写下来。给你们一节课的时间想。”
老赵起先站在讲台上看着,学生们都在发呆,茫然的眼睛里压根就没有梦想的火苗。于是悠然的坐在凳子上,开始讲起自己当年做学生的时候的梦想——为什么选择了生物。
安纪德拿着那张白纸,写下了梦想两个字之后,就什么也写不出了。他看着白纸,盯着白纸,很快眼前就有了白茫茫雪花一般的黑点,就像是电视的雪花一样铺撒在纸上。同桌祝庭春唰唰写下了梦想,第一个站起来交了上去。
班主任拿着祝庭春的纸看了眼,脸上露出了一丝笑,然后放在了一边等着下一个人交。安纪德用指甲敲了敲同桌的桌子,然后递过去一张纸,上面写着:你写了什么梦想?同桌眨眨眼睛,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告诉他。
窗外涌进来一阵风,吹得蓝色窗帘扑簌簌的乱响。桌上祝庭春的纸被吹落在地上,最前排一个手欠的男生捡起来大声的念道:“平安的活着,祝庭春。”全班听了立刻哄笑起来,大家都纷纷说那自己的梦想就是普通的活着,安静的活着……
祝庭春低着头,整张脸都红了。她尴尬的啃着手指,只啃一点点肉,就像是在吃鸡架一样。
大家哄笑的声音太大,隔壁班上课的老师跑过来问怎么回事,让小声一点。
老赵示意祝庭春站起来,但是她没有看到。安纪德推了她一把说老师让你起来呢。她才扭捏的站起来,依然不太敢直视老师和同学的眼睛。脸颊红的像是石榴,姿势也像,微微低着头,心虚的仿佛脖颈嫌这颗石榴太重。
“祝庭春,你过来。”老赵对她招招手,让她站到讲台上。“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梦想?”
她的手指紧紧抓着讲台的凸出来的板子,抓的太用力,好像两只白云凤爪一样惨白的搭在上面。目光尴尬的落在远处的教室后面的校训上,张开了嘴说:“我从小有很多梦想,但是越长大越发现做一个平凡的人很难。没有人会喜欢自己坐在路边给别人鼓掌,但我想成为那样的人。平安的活着,是一个听起来很简单的小目标,但是随着年纪的长大,我们可能会有突发疾病,会有意外事故,可能残疾,可能病死,平安的活下去,是一个非常难以达到的目标。”然后走下了讲台,她的脸色也随着说话恢复了正常的颜色,甚至目光有些坚毅。
安纪德最先给同桌鼓掌。
班主任笑着说:“我以为你会想做一个作家。”
“我想去尝试很多事情,但梦想就只有这样一个。”祝庭春回头,露出一个习以为常的笑容。她已经习惯从小到大这样被人误会要做一个作家,要做一个音乐家……那都是她想尝试的事情,而不是她的梦想。
“你好勇敢。”安纪德由衷的对她赞美说。
她茫然的看着他问:“什么勇敢?”
“你刚才的讲话啊,好勇敢!”安纪德用手指指了指讲台。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我不记得我刚才说什么了。”
高光时刻的她,大脑已经被尴尬到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安纪德已经习惯自己这个同桌这样了,高中两年相处下来,他很喜欢自己这个同桌,有自己的想法,可以安静的倾听别人,会温柔的鼓励别人,也懂得什么时候说不,她身上总是带着一种从容的游刃有余,尽管不是一个爱社交的性格,但是意外的和全班相处的都很不错。不像他,他跟男生说得上话的时候,就是被指挥去小超市买东西,不然就是被小组同学塞了一大堆杂活,女生也不喜欢他,说他性格很怪,一点都没有那种男生的感觉,而且很脏,总是喜欢玩儿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不敢对男生们说不,也不太敢和女生搭话,整日龟缩在自己的课桌后面发呆。好在他同桌也是一个喜欢趴在桌上发呆的人,两个人一起发呆显得没有那么孤单。
窗帘因为扑簌簌的太过放飞自我,被临窗的同学无情的绑上了一个粽子结,现在只有那个结随着风晃晃悠悠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叫着,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只麻雀在学校安家,但是听着从来没有安静的窗外,怎么也得有五十多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