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来得异常安静,在万籁俱寂中铺开茫茫的雨幕,丝丝点点地穿过树梢,如若是沉浸于工作中的人,恐怕难以察觉雨滴打在玻璃上时发出的轻柔响动。他望着天际铅灰色的密云,似浓烟般滚动,屋外高大的落叶木掉落的枯叶被雨水黏在草地上,混成驳杂泛黄的植被,即便室内仍旧保持着暖融融的温度,也不禁让人觉得清冷萧瑟的秋意。
一只躲雨的鸟跳到窗沿上,不断抖动着翎羽发出“啾啾”的叫声,小巧的鸟喙敲击着窗子。他骤然回神,为自己的失职感到一丝懊恼,明明正在授课,却被别处的景致扰乱了节奏,苛刻一些的家长大概当下就要投诉他了。但当他回头查看打算继续课程时,发现自己的学生和他一样也在观望着天色,尽管面容平静,可长久没有挪动的视线还是显出了一丝入神。
“抱歉,我们接着看下面的内容吧。”他清了清嗓子,不着痕迹地提醒了一句,学生的注意力瞬间回笼,端坐着拿起笔在他的讲解下做记录,仿佛刚才谁也没有跑神一样。
他是庆幸的,原本冲着高昂的薪资接下来这份机构分配的家教工作,他从同事那里听说过这些富家子弟的品行,已经做好了应付刺头的准备,不曾想自己的客户不但成绩优秀,连性格也相当温和,同事都羡慕他的走运。除了所学内容越发艰深,让他备课时间越来越长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了。
第一堂课结束,课间的时候佣人进来给两人送上茶点,摆在精美瓷器中的食物色泽也显得诱人几分。他客气地道谢后,拿起一块品尝,甜而不腻的酥点立刻化在口中,哪怕还有工作在身,身处在这典雅的暖室里,也不禁感到些许惬意。
“......虽然是高二才会参加考试,但你的英语水平已经足够拿到高分了,不用担心。”休息时间短暂,他顺口跟学生闲聊起来。
对方小口喝着热茶,拿出一篇写好的英语作文询问他措辞是否准确,对于勤奋的学生,老师自然都是欢迎的,他当即批改起来。一时无事可做的学生端着茶杯走到窗前,没看够秋景似的,打量着楼下的庭院。
埋头在作业中的他听到窗户锁扣被打开,“咔哒”一声,过了片刻,忽而听到动物凄厉的叫声传来,他下意识循声望去,看到一只小鸟踉跄着飞远的仓皇身形。
学生仍旧站在窗边,维持着一个正在推窗的动作,伸出去的半只手臂收回来的时候,袖口已经被雨水浇透了,湿淋淋地贴在她苍白的手腕上。她一边转身一边卷着衣袖,正对上他看她的神情,她毫无迟疑、淡然自若地微笑起来:“老师,下雨了。”
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本微弱的雨声,其实只是被隔绝在了屋外而已。冰凉的寒气随着遽然大作的雨声涌入室内,驱散了漂浮的暖意。黯淡的天光下,那位优雅妥当的女学生双眼尤为幽深,衬衫的衣角被风吹得翻卷,水珠沿着她细长的手指落到地板上。他在电石火光间惊觉,与其说她是温和,不如说是没有情绪,她的种种反应,都好像是在壳子上设定的机械程序,真正的内里却漆黑晦暗,难以捉摸。
他在狂啸的雨中感觉到头皮浮现细小的麻意,竭力忍住了寒颤。
俞重星下了楼,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她刚刚回家的时候,厨师总会多做一些菜式,但往往只有她和俞均成两个人用餐,大量用不下的食物只能分给佣人,到了后来俞均成要求厨师无需准备多余的饭菜,餐桌上才不再那么琳琅满目。
祖孙俩从不在餐桌谈事,寂静地吃完饭,俞均成移步到客厅,俞重星紧随其后。因为骤降的温度,别墅内的中央空调打得颇高,即使穿着单薄的衣衫也不会寒冷。厚重的编织地毯铺满了整间大厅,家居鞋踩上去悄无声息,俞重星看着毯子上繁复的枝叶花纹,隐约记起小时候似乎也在这样的地毯上赤脚奔跑过,大概是她游戏过的地方,但因为时间久远,已经记不起细节了。
俞均成坐在沙发上,年过六旬依然精神矍铄,在家中也穿着端正的衣装,他接过俞重星倒好的水,喝了一口,先问道:“听说老师离开了?”
俞重星点头:“老师说接下来还有课,我安排司机送他走了。”她坐到另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新换的衬衣纽扣有些紧,她抬手解开一颗。
一般来说,有些商业上的往来俞均成并不会悉数告知俞重星,但今日的对象不同于其他人,他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孙女,寻了一个话头:“贺家邀请我参加两日后的酒会。”
俞重星知道这句话的意思:“贺文清恐怕得到了消息。”
俞均成颔首,锐利双目露出冷冷的嘲讽:“花费这么多心思,现在有望缓和关系,又以为抓住了大好的机会,自然要试一试。”
俞重星面容没有任何变化,像是已经预料到后续:“您要在酒会跟他透露滨海的土地吗?”
俞均成目光炯炯:“不止那块地,贺文清势必想跟我们合作,正好让他吃下那些股份。”
搭在腕表上的手指顿了顿,俞重星思索中了悟:“爷爷考虑得周全,贺文清忙着在背后操盘,大概也顾不上周围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