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垂落后,最后一丝光也隐匿进树荫里。
天,黑得深沉。
破街道上的路灯一盏盏往远处蔓延,林之南奔腾的脚步踩过凹凼污水,往红裙上带起无数泥点。
即便如此,她也没停下分毫,似囚徒追赶,拼命狂奔。
逃出这里的机会只此一次!
那一榔头并不致死,连胜随时可能醒来。
墙外大片刺目玫瑰被她一脚踩踏,路过之人要是看到动静好心提醒守门的……
任何一种可能,都会将她仅有的生路切断。
于是她从未停歇,目光渴切。
快了,快了!火车站就在前面。
在最后一个路口突然被人抓住手腕,林之南惊恐出声,借着路灯一看是她的高中同学。
“青青,你怎么在这?”
“我在火车站一直没等到你,就想往前面走走。”叶青将行李和几张火车票递过来,说不敢确定她什么时候才到,就买了今晚所有的火车票。
小县城的火车站管得松,尤其是晚上,穿制服的人懒得费事一一核对,只要凭着张票就能上车。
“你进站后挑最近的一班立马上去。”她说,“只要离开了浙东,连胜就没法再找你。”
林之南的眼立马酸了,她生命里仅有的温暖都是关于叶青。
春风拂柳,课后那段举书对背的日子已经是上个世纪。
她低声说:“谢谢你青青。”
肩膀已经被抱住,哽咽声自颈窝里断断续续传出,“之南保重!”
“......好。”
两人都知道,天大地大,这一别不只是她和连胜,更是和所有人和事彻底诀别。
时间紧迫,叶青放开她:“快走!”
“最近一班开往川西的火车是15分钟后,你跑过去还来得及。”
林之南将眼眶里的泪忍下去,问:“录取通知书是不是到了?”
“是,今天到的,黎都大学。”
之南笑了,说:“是中文系吗?”
“是!”
三年前,两人相约报考黎都大,爱好近代文学的叶青励志去中文系,挣钱心切的之南只想念金融。
可所有梦想随着林瑶绝症,她辍学而尽数夭折。无数双不怀好意的手将她拉回了深渊。
过去的她逃不出这县城,可今天她可以!
林之南含泪和她挥手,两个影子越隔越远,叶青眼睁睁看着那抹红色的边缘拢上金光,慢慢虚无。
“青青!”
泪眼婆娑间,叶青听见林之南在喊她。
十里长街,少女的声音似利剑穿梭,割破这无边黑暗。
“我一定会想办法继续上学!”
隔街对望,林之南早已看不见那张脸,她哽咽着,“你要加油,我唯一的朋友。”
之南说完便转身狂奔,卷起的气流撩开红裙翻腾卷舞。
进火车站后,穿制服的人正举着喇叭吼:开往川西的车还有五分钟就自动关闭车门,没检票的赶紧上前来。
而检票口堆着乌泱泱的人群,显然是在等下班车。
林之南戴上帽子费力往前挤,下班车还有半小时才走,她不敢抱任何侥幸,早上车才安全。
检票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拿到票后,眼珠直直地盯着她。
林之南弯唇一笑,后者傻乎乎地将票递了回来。
她松口气,正准备提着背包准备下楼,一句声嘶力竭的呼喊响彻大厅。
“林之南!!”
熟悉的声调让之南背脊一僵,她猛地回头,刚进大厅的男人拼命往这边跑,眼神阴沉,渗血的额头更为他添了几分可怖。
完了!完了!他来了!
之南脑子轰地一声炸开。
几乎所有人都在注视那道人健步如飞的身影,自他身后几十米,跑着几个身形健硕的男人,显然是跟着一起来抓人的。
上百号人的目光,在发愣的少女和男人身上来回穿梭,待要认出奔跑那人的身份时,
只看见红裙少女抽出一扎纸,往天空扔去,雪花花的飞舞声。
仰头一看,无数张毛爷爷似纸屑,纷纷扬扬往下落。
“这钱是真的!!”
不知是谁尖叫一声,人群顿时沸反盈天,全往检票口涌去。
连胜低声咒骂,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挤出条路,撑住栏杆往里一跳。
跑进通道时,红色身影正狼狈摔倒在阶梯上,相隔不过百多米。
连胜瞳孔一缩:“林之南,你他妈还敢跑!”
她敢啊,她怎么不敢。
她不要再做妓女的孩子!
于是她费力撑起来,即使崴脚仍跌跌撞撞下楼梯,三阶并作一步。
两人距离却越拉越进,林之南甚至能听到身后的喘息声,脚步声。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