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奇异,当时宋容一眼看去,只是一眼,没能第一时间把自个亲外孙女收入眼底,却深深记住了晃然闪过的姜蔚。
宋容继续道:“阿寻跑过来要跟我介绍你的时候,你却不见了……”她停下来自嘲一笑:“想来是,你认出我,回避了。”
姜蔚抬起眸子,唇锋犀利:“明知我在回避你,你还来打我电话?”
宋容不为所动,仍旧淡淡回味口中的茶甘:“不管如何,还是想知道你过得怎样的。”
姜蔚摩挲着茶杯轻笑道:“托你的福,有吃有喝有穿有住,能吃能喝能穿能住。”
“回来多久了?”
“七八年。”
“在国土资源局上班?”
“是啊,穷公务员。没啥本事,跟我爸一样。”姜蔚一点也不怀疑她的调查能力,反是语气有些自嘲的意思。
“结婚没有?”
姜蔚闻言轻轻冷笑:“谁会跟我结婚?”
宋容哑口,氛围就此凝固了,谁也没有话头。服务生再次上茶,宋容摆手拒绝,眼自朝向姜蔚,对比自己珠光宝气,衣着鲜丽,对面的人反是朴素无光了。宋容突然想说有什么困难就提,转瞬,那个心思就被压下来了——当初那么艰难都清醒得不再渴盼垂怜,这时候哪里还会祈盼和贪图自己的慈悲?
宋容趁她低头抿茶的时候,偷偷揉一揉眼睛:“我去年找到你爸的墓地,那里很新很规整,——是你请人修理的吧?”
姜蔚不否认,放下茶杯淡道:“除了我,也没人会去看他。”
宋容垂下眼睛:“你跟你爸还是这么像,什么话都不愿意说,一说就会噎死人……”
姜蔚爸爸话很少,性子讷,不懂情趣,这也是宋容坚决要离婚的原因之一。
“说了也没人帮我,说又有什么用?”姜蔚看透了她当年的心态。
宋容倒茶的手猛然颤抖,茶壶嘴口偏了,茶水溢出杯子。她忙拿纸巾擦拭,眼神在慌张之后趋于平和,缓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怪我。”
“我不怪你,你不就是我妈而已吗?”姜蔚的语气随意且不在乎:“在我的认知里,爸爸才是我的亲人,妈妈就跟陌生路人一样。你跟陌生人的区别就在于给了我一副血肉罢了,如何长成靠的是我爸!”
“你不用再讽刺我。”活到这个岁数,宋容已身披铠甲,战无不胜。
“我来见你也不是为了讽刺你,我不稀罕讽刺你——”姜蔚说着,声音忽然克制不住地颤动,像万年冰山突遭剧烈地震,雪原摇摇危矣并且出现裂痕:“要不是……她——”姜蔚顿时不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她眼眶发热泛红,只觉喉咙有个深渊,咕噜咕噜冒着泥浆,山石坠落的喧嚣声自此而上:“她叫你外婆……为什么没叫你奶奶?”
宋容倒是平静得像佛塔里的尘埃:“为了不那么难看,我跟周晋山离婚了。无论是法律上还是血缘上,我都是她外婆,周晋山只是她爷爷。”
“她一直跟你住?”
“来这里读初中才跟我住一起,之前跟她爸在平宁市。”
平宁!
姜蔚狠狠地闭上眼睛,光明渐渐远离,黑暗逐步蔓延。她仿佛被烈火灼烧,然后幻化成灰,浇上水泥,永远被压制在泥土之下,没有氧气,窒息而死。
“我没想到,她会遇见你,还跟你成了‘朋友’。”宋容不可置信地把后面两个字咬住,似乎在感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不过是我自己造的孽,报应来罢了。”说话间,姜蔚泪水漱漱而下,滴进杯中,竟有回声,告诉她那泪水与茶水已经融为一体,仿若她逃脱不开最后重转回来的命运:“……辛苦你照顾她这么多年……”
“谢什么?当年没照顾好你,现在同样回来还债罢了。”宋容望向窗子外,静静道:“时至今日,她还是有点空头就问她的母亲是谁?在哪里?……我答应你不主动跟她说起关于过去的事,我……也就只能为你做这些了。”沉默一会,又问:“你打算跟她说吗?”
“说什么?”顿了顿,姜蔚擦去泪水,回过神来:“我也不知道,我很想说,可是我又不敢说。”
宋容再道:“前一周,周承安……”她显然停顿,“她爸搬到了这里来,房子都买好住进去了。”
姜蔚定住身看她,不辨喜怒。
宋容错开对视:“别问我为什么。我本来就打算在真榆养老,周晋山硬要跟我过来,反正这里也有他要做的事。阿寻舍不得我,最后决定在这里读书。可能周承安不想跟女儿分开太久,索性他也过来,公司有事再过去,开车从这里回平宁也就一个小时的事情。”
话到这里,宋容手机震动几下,她拨亮屏幕看一眼,随后继续道:“往后你跟周寻见面就要隐秘一些——周承安管她管得挺严。”
姜蔚没有言语,她此刻虚弱无力,连呼吸都徒劳无功。
宋容也知道,她厌烦这种场面,选择离开:“周晋山找我,我先走了。”
她们像白开水一样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