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韫裕答非所问:“你可以随时叫停这项实验。”
很久之前,宋晓雨就知道时韫裕异于普通医生的一面。
不过她在市十三院浸润多年,对这些虽说不上完全免疫,但不至于还像当初那样一惊一乍。
而且,时韫裕修改后的项目已经抹去了许多争议的部分,留下的大多是好的方向。
悬崖勒马,也得差好几步呢。
宋晓雨接过时韫裕递来的U盘和钥匙,轻轻晃了晃,发出“叮叮”的轻响。
这就算是完成了见面的目的,宋晓雨看了一眼时间,站起身准备走,不过随即转过头问他:“岑颂也回锦桉了?”
时韫裕点头。
宋晓雨再问:“那你什么时候回京都?”
时韫裕:“看她身体情况。”
宋晓雨点点头,随即玩笑一般道:“老师,还可以这样叫你吧?祝你们百年好合啦。”
时韫裕难得缓下神色,说了句“谢谢”。
宋晓雨笑了笑,转身离开。
桌上的咖啡早已冷却,时韫裕也如释重担地呼出一口气,一瞬间觉得恍惚。
一切已成定局,他在这个项目失败之前,再也无法反悔了。
其实,他从拿到江锐宏的资料开始,大脑完全处于紧绷的状态。
他还能想起看到这份资料时,他的神经、他的心跳又多亢奋,他那时不禁在想,江锐宏已经完成了一半了,只要沿着他的路,这项技术有朝一日就可以成功,江锐宏所描述的新时代终将会到来。
那条路的尽头是他无法言喻的疯狂和扭曲。
好在,大概某个瞬间,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累所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梦见外婆家的院子。
岑颂在一旁写课下作业,一边写一边抱怨作业太难了,于是抬起头问他:“我听时奶奶说你在做科研,做科研是不是比做作业有趣得多?”
时韫裕听到小姑娘单纯的发问,笑着回答:“嗯,不过比作业难多了。”
岑颂抬起头:“难在哪里?”
时韫裕回答:“因为不知道研究出来的成果会不会给人类带来益处。”
岑颂不解:“给人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外婆这时候从屋子里出来,轻轻拍了一下岑颂的脑袋:“你以为人是小白鼠啊——科技永远不可以触犯人的尊严,不可以漠视人的生命。”
······
衬衫与卫衣被规整地叠进行李箱,房间里的床单和被褥也被收进归纳盒中,地板是打扫过的光洁,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时甚至看不到一粒跳动的灰尘。
时韫裕看向衣柜,清一色的黑白灰色系,混入其中的驼色围巾也是某个小姑娘强硬塞进来的。
他想到生活里的某些琐碎,眉眼瞬间柔和下来。
融入生活的一环时并未发觉,直到他又恢复一个人的生活,疲惫又麻木地陷入自己的某种构想之中,他才感觉到烟火气带来的愉悦。
独在异乡时,对孑然的现状深以为然。
可遥遥回想起海风吹过的生活,老太太悠然地躺在摇椅上,小姑娘悄悄地摘下一朵茶花,仅仅看着眼前的一幕,就会有一种恍然的幸福。
手在围巾上停留片刻,一枚胸针突兀地别在上面。
时韫裕呼吸一顿,立即将围巾取出来,镶嵌其上的白山茶胸针也一览无余地展现在面前。
记忆好像又回到三年前的那个下午,收拾老人家的遗物时,他自嘲地笑道:“我拿着也怪心虚的。”
小姑娘弯了眉眼,笑得俏生生的:“那我就先替你保管着。”
他喉咙发紧,手指兀自摩挲着这枚胸针。
洁白的、灿烂的、栩栩如生的一朵白山茶。
“······”
他把胸针攥入手心,释然一笑。
所有一切似乎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想,他有答案了。
*
老城区的街道中,簇簇白山茶点缀在其中,原先老旧的宅子也焕然一新,枝叶被修剪得翠绿而平整,像是一个久有人居的小家。
与记忆里的景象似乎重合,但又有些地方不一样。
岑颂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望眼欲穿。
“时学长说就是这里,我先走了。”送她过来的岑胤低头看着手机,然后提醒道,“你先在这等着,别摔着了。”
岑颂问他:“你去哪?”
“我去接程渡舟,你等到了就给我发个消息。”岑胤一边甩着车钥匙一边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岑颂容易出汗,特别是容易在这个季节捂出汗。
她焦急地侧目,好像在这个时刻,多等一秒都是期盼。
和时韫裕分开的时间并不久,但每次夜里凝视着医院的天花板时,总是感慨时间难熬。
然后第二天掰着手指算日子,他就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