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却引出他的一番长篇大论:‘俗人只求功用,雅人却求乐趣。俗人出价低,雅人出价高。我是个商人,出价高者,才是我要取悦之人。’
我觉得有点道理,便细细打量他。许是天气太冷,又衣着单薄,他的鼻尖和脸颊有点泛红,眼睛却很亮,顾盼间透着精明。
‘姑娘买折扇吗?’他挥了挥手中的扇子,高声询问我。
‘不买。我是俗人,不是雅人。’我摆了摆手,准备离去。
‘哈哈,买卖不成仁义在,姑娘改日若是变雅了,还望多多照拂小店。’他弯腰向我拱手作揖。
我看他的言谈举止有些意思,便忍不住打趣道:‘你这口才,不去参加科考,真是委屈了。’
‘非也非也。’他摇头道,‘人各有志,小人志不在此。’
‘那你志在何处?’
‘我是个商人,当然志在市井之中咯!’
‘你这么俗的人,怎么能吸引到雅人呢?料想也当不了富商巨贾,还是快快转行吧。’
‘我有口才有技艺,怎么着也不会混的太差,何必转行。’
‘口才是见识到了,至于技艺……’我又走了回去,他眉眼含笑,将手里的折扇双手递上。
那是我见过做工最精美的物件,比阿宥做的木偶人还要精致。我常常见阿宥做木偶人,知道那有多么耗费心神,有时数月才能做出一个。而眼前这个口齿伶俐、唯利是图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有耐心有本事的手艺人,我问他:‘这是你做的?’
‘当然。’
‘怎么卖?’
‘三文钱。’
‘这么便宜,那你岂不是亏了?’
‘俗人有俗人的价,雅人有雅人的价。姑娘既是俗人,恐怕也只能接受这个价钱。’
‘我要是雅人呢?’
‘那就三两银子。’
“坐地起价啊!”我颠了颠荷包,只带了一两银子,便和他讨价还价,‘我好像是个不俗不雅之人,要不……折个中?’
他看了一眼我的荷包,笑道:‘那就一两银子吧。’
‘好,成交。’我把银子抛给他,然后拿着折扇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说完这段话,韩宁突然笑得前仰后合:“哈哈,你知道吗?后来我以三两银子的高价,把折扇转卖给了阿宥那个傻子,还净赚了二两呢!”
洛影没想到,竟真有人愿意花三两银子买一个折扇,想来是遇到知音了。对方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想法。
韩宁收敛了笑意,继续道:“日子过得很快,不久就到了隆冬。一夜过后,前院那株倚墙而立的芙蓉花突然开了。我想起那个传闻,便寻了一根红线,踩着凳子往枝头上系。谁知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没想到韩姑娘竟也有这般雅趣。’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面前,我不必抬头,就从腰间别着的折扇认出了他。
“是你?”我噌的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怎地?只许你当雅人,就不许我当雅人了?’
‘不敢不敢……我帮姑娘系吧。’他拿走我手里的红线,一抬手就系到了枝头上,然后手把花枝,转身看向我,‘系在这里可以吗?’
“那一刻,我看着他的脸庞,和迎风飘扬的红线,心中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后来,他和阿宥成了挚友,也成了韩家的座上宾,我们的交集也变多了。他总说自己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俗人,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可我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他。
“其实,他是一个安贫乐道的人,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自幼怙恃双失,由奶娘抚养长大。他赚的银子尽数给了奶娘,自己分文不留。对方终老之时,他以子孙之礼葬之,悲伤难抑,几度昏厥。
“他不喜欢读书,也没有什么理想抱负。只喜欢做些小玩意,卖钱充饥。闲暇时,偶尔赏花弄月,四处闲逛。他虽不像爹爹那样满腹经纶,却有许多生活的智慧,常常悟出惊人,令众人啧啧称奇,我也时常被他逗得捧腹大笑。
“之后又过了一年,立冬时分他突然来找我,说要开一家小店,让我帮着想一个名字。我哪里会起名字啊!……那日,我们翻了许多诗文集,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准备离去时,突然塞给我一张纸条:‘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我打开纸条,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宁记。
“原来,那家店是他给我的聘礼。”
如今,在这满天飞雪之下,只有枯枝,不见故人。
那时年幼,她恋上了一人,此生难变心意。纵使阴阳相隔,亦无法忘怀。他们相识仅仅六载,相伴不过五个春秋,她却用一生来怀念他……
第45章 雨水
青平四年,雨水。
鸿影起舞前定要燃一把香屑,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
“沈大哥说,香烟萦绕与红袖重叠是最美的画卷。”鸿影一袭绯红色长裙立于檐下,声音雀跃,笑颜如初。